（八十七）美玉不存

黎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她正儿八经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就比如她向张楚岚保证不拿吕良得到田晋中记忆这事打扰张之维，就真的没对老天师提半个字。

“还是被我说中了吧？罗天大醮上我就说你俩之间有猫腻，你这小丫头还不承认……”张之维眯缝着眼睛打量坐在凳子上的两个年轻人，脸上难得带了点笑意。

“老天师，这事不能这样算啊……”黎婠摆手，“罗天大醮那会儿，我是真没对阿也产生男女之情，那我肯定不能认呀~”

“你非要这样说，那我就是未卜先知，怎么着也猜中了结果，”张之维捻须得意，又看向王也道，“你俩的事儿我可听说了不少，都赶得上电视连续剧了……老周跟我说你为了跟这丫头怎么来着，哦对了，闪婚，十一还放着假呢，就紧赶着递申请要还俗……”

王也差点儿没听清：“我去……太师爷还跟您八卦这个……”

“难道不是？这戒指都戴着呢？”张之维指着黎婠指间那枚闪闪发光的钻戒。

“这您可弄错了，这是订婚的，戴无名指的那才是结婚戒指。”王也辩解道。

“这不都差不多嘛……”老天师不理解，“说起来，都是修道的，怎么你这小蘑菇头这么机灵？”

“这个……小子凡心未了罢了，”王也哭笑不得，只得打马虎眼，“谈不上机不机灵……”

“你太师爷以前说你可是个拧巴的小东西，现在看来，你至少有一点好，能认清更能接受自己想要的，相比较之下……”张之维感叹了半句，便回归正题，“你俩来干嘛的？”

“我俩来，自然还是为了……”王也正要回答，却被截住话头。

“不提甲申之乱，老头子我还能留你俩吃口斋饭，”张之维道，“不然立马赶你们两个下山去。”

“……”王也又是一噎，下意识地暼了一眼黎婠，见她不慌不忙地拈了一个茯苓糕塞进嘴里，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嘴上还得赶紧为自个儿开脱，“内啥，老天师，我俩当然不是为甲申之乱来的……我俩……我俩这不刚从唐门出来，给您汇报汇报您那徒孙的情况……”

“……行吧，算你这理由过得去，”张之维也不戳穿他，只点点头，“楚岚他怎么了？值得你俩专程跑一趟？”

“他吧……倒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儿，就是可能正旧伤复发，在人唐门赖下来了……”

这个“赖”字就很灵性了。

“你们这几个小家伙，是一个比一个脸皮厚，”张之维眉头一动，却根本不接话茬，“既然死不了，那就没必要说了。”

“欸？”王也傻眼。

旁边已经吃完糕点，正喝茶润喉的黎婠，不由得偷笑：“老天师，阿莲的生死您不感兴趣，那他的感情生活，您肯定有兴趣吧？”

“！？”得亏没喝水，不然王也得一口茶喷出来。

“哦？看来你这段时间还挺悠闲，都能关心到楚岚的感情生活了？”

“他好歹喊我一声姐呢，”黎婠笑得真像个关心弟弟的好姐姐，“我总得关照关照他嘛~”

“那你说说，那小子现在什么个情况？”

“阿莲可招女孩子喜欢啦~就我知道的，在大学里有个可爱的小学妹喜欢他，小美女是个少数民族，好像还是清河蛊村出身的吧？现在也在哪都通实习呢~哎呀，这不就是您之前跟我说的年少慕艾，也是美事？”

“唔，这倒是……不过你既打这个比方，不就是承认自己当年……”

“咳咳，最近陆老的曾孙女跟他走得也挺近，都陪着一起上唐门去了，我听说阿莲在罗天大醮的时候救了那姑娘一次，结果上次阿莲遇险，她反过来又救了阿莲，哎呀，这叫什么？这就叫双向奔赴吧？”

“我听说你也救了小王也一次……”

“哎呀，怎么又扯到我这儿来了，不是在说阿莲吗？刚说到哪儿了？对了，我觉得阿莲好像更喜欢宝宝姐……您看他，学也不上了，整天跟在宝宝姐身边瞎转悠，哪都通虽说工作强度大，但也用不着他一个大二的学生天天加班呀……”

“这么一看，这小子不也是……”

“老天师，我大学早毕业了……欸，我不说话，不说……”

“你说的这些，勉强算新鲜吧，”张之维把王也按了回去，接着笑问，“还有什么没有？”

“最新的就这些，”黎婠摇头，“想要更新鲜的，得看阿莲在唐门有什么奇遇了。”

“就这些？真的没有了？”见她说没了，张之维满脸的兴致也消了几分，“你这怎么当人姐姐的？都没个……那词儿叫什么？哦，实锤。”

“我又不是狗仔队的，知道这些还不够吗？您想要什么实锤，把阿莲喊来诈他，”黎婠给他出馊主意，“您看我说的这些消息，值不值一盘茯苓糕？”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这小蘑菇头谈对象，好的不学，尽学他那厚脸皮了，”张之维笑骂道，“去去去，跟着荣山去厨房，想拿多少拿多少。”

黎婠笑着站起来，按着王也的肩膀轻盈地一转身，便离开去找荣山了。

“我怎么觉得那丫头是在糊弄老头子我，你小子觉得呢？”张之维见她走远了，扭头问王也。

“这个……小碗儿她说的倒不假……”王也含糊其词。

没错，句句都是真的，但都刻意混淆了前因后果……他心道。

“你们几个小东西，一个比一个心眼儿多……”张之维“哼”了一声，“只有我那可怜徒儿是个实诚的……”

“您都放他下山跟阿…楚岚呆一块儿了，怎么也能学到点儿的，”王也顺嘴安慰道，“您就甭担心了……”

“老头子我需要你小子来安慰呢？”张之维瞥了他一眼，“你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嗐，我有什么可担心的，”王也还是那副懒散样儿，“我吃得好睡得香……”

“小岳这半路出家的徒孙，一回国就奔我这儿拜山头来了……那会儿我见她可比你小子当年脊背要直，我估摸着你太师爷他们，也是这么觉着，才在群里显摆你俩……”张之维指着黎婠离开的方向道，“他要是见这丫头现在的样子，怕是不会那么轻松了……”

“老天师……”王也心里一惊，身上顿时紧张起来。

“慌什么？这么点儿定力都没有？”张之维又瞥他一眼，“老头子我这么大把年纪了，本事稀松平常，不过这金光咒练得还有点心得，这练得多了吧，是人是物都能透过这金光看看……你虽然是武当出身，但对我这天师府的金光咒，还是了解一二的吧？”

“是……我听太师爷讲过，金光咒并非是咒，只是通过进入那种状态提升自身性命修为的……附加产品……”王也点头作答，如同被师长考教功课一般，“就像我们武当所练太极，为的也是修习性命，阴阳调和刚柔并济的太极劲，不过是功法产生的附加作用……”勉强说了两句后，他忍不住问道，“……老天师，您专门提点这金光咒的本质，其实是想说您看出小碗儿她……”

“性命堪忧……”张之维摇摇头，“黎婠这丫头，撇开天赋不谈，单论心性，在同辈……不，就算放在我们这些老家伙当中，也算个中翘楚。以她这样的经历，尚能不堕风骨，真是难能可贵，若是放在咱们这儿长大……可惜……”

王也听到张之维对黎婠的这番评价，并不觉得意外，但他显然更关心她目前的状态。

“老天师，您现在看到的她，到底……”

“唔，这么说吧，我之前看她，是美玉将碎，好在内里无瑕……而现在看她，碎纹倒是有愈合的迹象，但却有藓从内部长出……这样下去……”

张之维顿住，不再说了，但王也知道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长满恶藓之后，即便再无碎裂的痕迹，但玉，还会是那块玉吗？

下山的路上，王也尽管面上不显，但仍止不住满腹忧心。

黎婠瞥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拉住他，故作娇气地提道：“我有点累了，阿也你背我下山吧？”

“啊？哦，行呀，”王也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应下了她的要求，“来，上来吧，”他半蹲在山道上，做好接住她的准备。

黎婠毫不客气地跳到他的背上，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王也托住她的腿，顺手颠了颠，道：“我突然发现，您看着瘦，其实还挺压秤的……”

“我骨头比较重呀，”她舒舒服服地贴紧他宽厚的脊背，眯起眼睛，偷偷打了个哈欠。

“我又不是嫌你重，”王也感受着她在耳边轻缓的呼吸，将心中的忧虑压到深处，“其实你再长点儿肉也行……”

黎婠闻言，拽了拽他的低马尾，咬着他的耳朵轻笑：“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嫌我不够软，抱着硌手咯？”

“这个真没有！”王也哪想到她会这样曲解他的语义，赶紧撇清道，“您一点儿都不硌手，抱着可舒服了，跟个大抱枕似的……”

“嗤……”黎婠笑着在他耳边亲了一口，道，“想让我长肉还不简单，多吃零食少做事，用不了几天，我就能给你胖上三圈～”

王也放慢了脚步，偏过头回吻了她一下，才道：“那我得多上点儿心了，可得好吃好喝地把你伺候上……”

她把脸贴在他颈侧，含糊地答道：“好呀，等手上的事了了，我就等你投喂啦～”

“还等啥呀，马上下山了，咱这就给您寻摸好吃的去，”王也听她答应了，但又没完全答应，不由得紧跟着说道。

黎婠却不说话了，只捏起他一缕头发，和自己的长发编在一起把玩起来。

“小碗儿？”王也低声唤她。

“……阿也，”黎婠放下手中的头发，轻声道，“我们不谈这个了吧？不然我就只能假装睡着了……”

“……”他低下头，突然感觉胸口闷得难受。

“学长，你要做什么，有什么计划，现在都不要告诉我，”她重又拿起那束编在一起的头发握在手心，“一个字都不要跟我说，哪怕是在梦里，甚至，是在你的内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