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舔犊之情

冯宝宝和张楚岚坐上车去车站。徐四开完会就回去了，没有等他们一同。反正京城到天津的车次很多，来去很是方便。

黎婠和王也目送他们离开，没有麻烦杜哥来接，直接打了个车回家。

按王也以往打车的经历，大部分司机还是挺喜欢和乘客聊上几句的。不过今天碰到的这个司机，倒是不沉默，人还挺幽默，就是吧，这幽默都是对着对讲机，就好像车里没有乘客一般。

这就很像都市恐怖小说的开头了。

王也疑惑了一会儿，转头去看黎婠，就见她扑闪了两下眼睛，一副“我确实做了什么但我就是不告诉你”的调皮样儿。

“话说今天上午，我跟我内大侄子阿莲，俩人绕着大楼，那是找了整整仨圈儿，都没找到内奶茶店的大门……我心说我前脚才跟媳妇儿去买了奶茶，怎么后脚这店就不翼而飞了呢？现在一看哪，原来是我那亲亲媳妇儿在使坏……”他摇头晃脑地像是在说评书，说完一个没忍住笑起来，“瞧您这得意的样儿……”

“这不是被你惯的吗？”黎婠倚着他坐着，但又没有把重量压在他身上。

王也觉得不得劲，张开右臂搂住她的肩膀，这才心满意足地说道：“就知道你要甩锅甩到我头上……你好歹看看你这熟练度，能是我惯出来的吗？”

“对你自己有点信心嘛，”黎婠于是伸手勾住他的腰，莞尔道。

“这我可没信心，得是你天赋异禀才行，”王也蹭蹭她的发顶，引得她分了一缕长发出来缠上他的发髻，打了个蝴蝶结。他从后视镜看到自己头上招摇的烟紫色大蝴蝶结，无可奈何地说：“待会儿到家了，你可给我解开……”

“蝴蝶结”拍拍“翅膀”：“反正别人也不会注意到的，不解不解……”

“那你可保证长度，别把我拽一大马趴……”王也动了动左肩，想要抬手摸头，被肩伤牵扯着龇了会儿牙，“对了，打个商量，您帮我把这左边肩膀也遮掩遮掩？”

“可倒是可以，不过你不准备给你爸妈铺垫铺垫吗？”黎婠看向他的眼睛，一派轻松地问道。

夕阳已然西下，天边铺满金红的云霞，宛如厚重的油画。

王也背对着这霞光，发丝上镶着点点金色，面上却笼在阴影中，如他此时的心情一般陡然黯淡。

黎婠没动，还是看着他，眉毛却微微皱起，眼神哀悯下来，轻轻“唉”了一声，语气一转接着说道：“当然事情并不一定会严重到无法挽回的程度，不做预警也行。”

街道两旁灯火次第亮起，她眼里映衬着灯火，像是倒影着星空的水面。她看到王也的脸庞在灯火映照下，从刚刚背光的阴影中脱离开来，那温暖又透亮的棕灰眼眸，像是前方目的地等待她的窗。

“唉，小碗儿……”王也把黎婠搂紧了一些，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他在一瞬间有这样一种想法，黎婠她是故意的。要不怎么能那么敏锐又温柔地将人心握在手里？要不怎么能那么尖锐又委婉地在人心上捅刀呢？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黎婠她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产生了更多纯粹热烈的感情，可这些感情必然不可能完全正向。她依然使用来自黎妧的模拟对“正常”进行反馈，但也不可避免地尝试仅靠自己来面对这个世界。

“阿也……”黎婠软软地唤了他一声，抱紧他的腰。

“没事儿，没事儿……”王也放轻了声音安抚地回应，“我在看着你呢……”

出租车司机把两人放下，一溜烟就开走了，活像屁股后面有鬼追着一般。

这也难怪，哪个司机突然发现自家车后座上多了俩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家伙，都会情真意切地感叹一句“我艹，鬼啊！”

说得快了，还以为他想要和鬼发生一点会被晋江和谐的深入交流呢。

还好王也下车前扫了码，要不这司机被吓个半死不说，还白跑这一趟，就亏大发了。

“走，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王也拉着黎婠转身进门，马上便闻到食物的香气。

“这是烤鸭？”他抽抽鼻子，循着香气一路走到餐厅，“肯定是我妈在外面定的，家里可没有烤鸭的炉子……”

“小也，小婠，回来了？”王也妈妈听到动静，笑容满面地从餐厅走出来，“我掐着你们回来的时间定的烤鸭，刚刚片好，你俩快去洗手。”

“看，我说什么？”王也笑道，转头问他妈，“妈，还有啥好吃的？不会就只一只鸭子吧？”

“就你贫嘴，还不快去洗手？”王也爸爸板着个脸跟着出来，对着黎婠又尽量慈爱地说话，“小婠你也快去，你阿姨张罗了一桌好菜，就等你俩回来了。”

“好的，叔叔阿姨，您二位先上桌，我和阿也马上过来。”

黎婠牵着王也去洗手，不一会儿工夫，两人就回到餐厅落了座。

王也家平时家务、三餐，都是请的固定的钟点工，干完活就走。平时除了王也二哥一家，还有杜哥及特别聘请的诸葛家姑侄外，家里也没有其他人。今天晚上，杜哥和诸葛升也不在，偌大的家里就只有王也爸妈和也婠小俩口。

餐桌上除了烤鸭，并没有什么夸张的菜品。京酱肉丝、抓炒鱼片、菜包鸡、麻婆豆腐、宫保鸡丁……都是京城和川渝的家常菜。不过王也妈妈为了照顾黎婠的口味，特意准备了一锅喷喷香的排骨藕汤。

“都赶紧吃吧，咱家也没有那些破规矩，”见两人落座，王也妈妈发话了，“小也子，快给小婠盛个汤先喝着，阿姨来给你包烤鸭……”

“阿姨，我自己来……”黎婠哪能让长辈为自己服务，赶紧起身自己动手。

“这是外面买的吧？咱这儿还有地道的楚菜馆子？”王也拿上勺，给每人都盛了一碗汤。

“怎么没有？你多年没回来，哪里知道现在的好馆子，”王也妈妈说道。

王也坐了下来，先喝了一口汤，见黎婠把卷好的烤鸭给了他爸妈，便拿了一张荷叶饼，挑了两片又酥又脆的鸭皮，撒上一点白砂糖，卷好递给黎婠。

“是这种好吃，还是配上黄瓜丝儿甜面酱的好吃？”他给自己卷了个，边吃边问道。

“嗯……这样吃有点太甜了，配上黄瓜应该会好一些，”黎婠咬了一口撒着白糖的鸭皮卷，觉得还是有点腻。

“你俩都不吃葱和蒜，这样也好，口味上不至于打架。”王也爸爸道。

“但我记得您二位都吃葱和蒜，”王也笑道，他吃完手上那个，起身给他父母各包了一个，“大哥和二哥倒是随你们的口味，不过二嫂和淘淘也不吃……”

他们就这样随意自在地边吃边聊，直到王也妈妈问道：“你俩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大概下午吧，”王也看了一眼黎婠，见她点点头，便回道，“小碗儿上午有点事情要收尾，还要等两个朋友汇合了再出发。”

“那我给你们收拾点儿路上用的东西，”王也妈妈道。

“不用了，妈，我们随便带点儿东西就行……”

“那怎么能随便带，这眼看着天气凉了，我得给你们再带几件厚衣服……”王也妈妈说着便往楼上去了。

“哎呦，妈……”

“行了，”王也爸爸站起来招呼道，“过来陪我喝一杯。”

“啊？”

“我是说茶！”

“我去帮阿姨一起收拾吧，”黎婠见状，不欲打扰父子间的谈话，便上楼去寻王也妈妈。

黎婠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王也转身跟着他爸到了客厅。

边柜上的水壶里水正热着，柜门里放着几盒茶叶，还有一套功夫茶的茶具。王也翻看了一下，找了盒已经开封的，捏了几撮放进玻璃杯里，倒了些热水，端给他爸。

王也爸爸喝茶并不那么讲究。这么多年了，那功夫茶的茶具还是放在角落里生灰，一次都没用过。

“你妈人就是那样，你现在不让她收拾，她心里不安生，”王也爸爸接过茶放在茶几上，回忆起来，“我那年在家休假，突然接到集合命令，你妈非要给我收拾东西……其实很多东西都不能带上去……”

王也心里“咯噔”一下。他爸突然说起当年上前线的事儿，这让他疑心他爸是不是猜到什么，在跟他做类比。

“你妈给你收拾什么你都带上，她嘱咐你什么你都听着……”

“爸……”王也想说什么，被他爸摆摆手示意，只得住了口，仔细听他爸说话。

“你个小兔崽子，小时候不用人操心，长大了反而让人有操不完的心！真是儿女都是债，总是要还的……

“不过我们再怎么操心也没用，你小子主意正，认定了的事你总有办法能做到……

“这一晃又过去七八年了，你上次露出这种眼神还是要出家那会儿……那时我没有拦着你，现在我也不会拦着你……

“孩子都有自己的路，做父母的，只能慢慢放手……”王也爸爸说着，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我就问你一句，你那时说你想抓住的东西，已经找到了吗？”

就在王卫国王也父子俩在楼下谈心时，黎婠在楼上找到王也妈妈。

“阿姨，我进来了？”她轻轻在衣帽间虚掩的房门上敲了敲。

“哎，进来吧，”王也妈妈应道。

黎婠推门进去，见打开的柜子里挂了好多件衣服，看款式和尺码，应该都是给王也的。

“小也这么几年一直都在山上，天天都是一身道袍，给他买的衣服都没怎么穿……”王也妈妈说着，取下几件拿给黎婠看，“正好你给参考参考，你们这次出门带哪几件比较合适？”

黎婠挑了一件深棕色的高领羊绒衫，一件驼色的薄款大衣并同色系的挺括长裤，道：“阿也个子高，穿这种长款的好看。”

她又翻了翻衣柜，瞥到一件韩版嘻哈风的黑色连帽卫衣，便拿出来问王也妈妈：“阿姨，这个是您给他买的吧？”

“没错，这是个什么潮牌的吧，他还嫌这个松松垮垮没个正形，不肯穿，”王也妈妈撇嘴，“也不看看他自己搭的都是些什么，活像个公园遛弯的老头儿……”

“那就给他带这个，”黎婠捂着嘴直笑，在衣柜里找了一条假两件的速干运动裤搭配上。

她又找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挑了几件民族风情的扎染风衣和卫衣、英伦风的衬衫和格子背心之类的，最后打包了几条配套的裤子和袜子，就连鞋子，都拎了好几双。

她还掏出手机给王也妈妈看她定制的汉服情侣装，又在对方的“撺掇”之下，下单了一套号称十八米大裙摆的唐制宫装。

“你们这次走得太急，阿姨都没来得及给你买几套衣服，”王也妈妈埋怨道，“这套衣服的钱我先出了，等阿姨再好好选一选，买几套好的，等你回来穿。”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黎婠笑得眉眼弯弯，也不推辞，“阿姨，这些衣服我来收拾吧，您去休息一下。”

“行，那我下去再给你们弄点路上吃的，”王也妈妈说着，放心地下楼去了。

黎婠目送她离开，站在原地没动，发丝却扬了起来，转瞬之间便把所有挑选出来的衣物整理好，放进了行李箱。

王也准备上楼的时候，正好碰到下楼来的妈妈。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他妈似乎轻松了不少。

“妈，您在这乐啥呢？”王也问道。

“小婠给你选了好多套衣服，她眼光好，跟我一样，”王也妈妈回答。

“您在这夸自己呢？”

“我不能夸夸自己吗？你们父子几个这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我操持的……”

“哎呦，没说不能呀，咱妈就是最厉害的，眼光特好，我这眼光就是随的您的，”王也赶紧搂住他妈的脖子，一脸谄媚。

“嘴这么贫，就不知道是随的谁了……”王也妈妈拍了拍儿子的胳膊，“不过你跟你爸一个样儿，看着最让人省心，其实呢，最不让人省心的就是你们……

“老大和老二，能力有限，胆子也不大，再怎么作，也就是那样了……

“偏你和你爸，都是胆子够大又聪敏的主儿，这心也硬，做了什么决定，那就一定会走下去……

“你爸当年……”她住了口，只道，“反正平平安安回来就最好了……”

王也听着，却没有应声。

“唉……”他妈妈也没再多说，“行了行了，你上楼和小婠一起收拾吧，我给你们再弄点吃的明儿带上。”

“嗯，我知道了，妈，也别弄太多，您早点休息。”王也点了点头，上楼去了。

黎婠坐在房间里，拿着几个手机正在摆弄，见王也进来了，她抽空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打字。

“这么多箱子？”王也打开一个，看到里面明显不适合他们接下来行程的衣物，心里有点明白了。

“你妈妈品味比你好多了，”黎婠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把手机全都收了起来。

王也合上箱子，转身把她抱住，闷闷地说道：“他们都猜到我们可能要去赴险……”

“那你会不去吗？”黎婠问他。

“……我们都知道，不会不去……”王也回答，“我那个时候对他们提出要出家，明知对他们来说会是多严重的事，但我并不觉得不应该……

“现在，不论是为你的事，还是为八奇技的事，我也不觉得不应该……只是……”他顿了顿，才道，“可能我更能体会他们的心情了……不是像以前那样高高在上地‘理解别人’，而是……”

他停了下来。

黎婠却是了然地笑了笑。

“我知道，我明白的……”她回抱着王也，“那次在火车上，我告诉你了啊，学长……

“你落到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