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清凉殿，萤萤数盏灯火。
润玉仰面躺在东窗根的寝榻上，双目幽闭。一床薄被盖不住他的虚弱，眉心紧攥昭示着他的痛苦。他费力抬起右手，用拇指揉了揉太阳穴。
彦佑“大殿舍得醒了？”
闻声，润玉颤着鸦青色的羽睫睁开双眼，便觉体内多出一股不属于他的水灵之力。
彦佑“我还以为你是吃多了玉红果，要睡上三百年呢。”
戏谑的声音再度传来，一切都了然了。他起身下榻，朝殿门处执手道：润玉.夜神“此番多谢彦佑君出手襄助，润玉感激不尽。”
全然不见适才的痛苦模样，亦无半分颓废。
彦佑倚着殿门，处在明亮与黑暗的交接地，翠绿色的长衫显出几分暗沉。他左手转着一支碧萧，嘴角挂起一抹讪笑，彦佑“不必，我有条件。”
润玉并未回应，只是星眸几不可察地黯了黯。
彦佑还在吊儿郎当的发笑，彦佑“怎样，大殿可愿割爱？”
没头没尾，但润玉懂了。
他目空一切的朝殿外走去，擦肩时，他驻足，用一贯冷淡的口吻回道：润玉.夜神“这次魔界之行，你尾随我们一路，便该看得清楚。在她心中，何曾有你半分？于她而言，扑哧君只是救命恩人，你又何须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欺欺人。”
润玉说得极慢，尤其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
彦佑僵住，冷嗤一声，重新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道：彦佑“大殿果真深藏不露，修为可怖。想我蛇类最善隐迹藏行，就连身经百战的火神都未察觉，却没瞒过什么都不是的夜神。呵呵，倒也讽刺。”
润玉.夜神“任谁被长天日久的窥伺，也会练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耐。百年来，扑哧君一共悄无声息潜入我璇玑宫六十八次。本神便是为了防贼，也该奋力修炼才对。”
润玉说着，一道冷厉的视线盯向彦佑。
彦佑耸耸肩，满脸都是：你奈我何，我以后还来。
收回视线，润玉走向庭院，润玉.夜神“至于这次魔界之行，彦佑君不惜跋涉也要追随，可有收获？茸儿倒是笼络了一大包好东西，还给彦佑君带了礼物。”
顿了顿，他微微侧首，润玉.夜神“我与茸儿一起挑的，还望彦佑君，不弃。”
啊……tui！摆明了欺负蛇，非要提这档子伤心事来戳他的肺管子。
至于收获？呵，当然有了，他收获了满满一坛老陈醋呢！眼看花茸当街搂抱润玉，两人嘻嘻哈哈，打情骂俏，还、还耳鬓厮磨，他怄出一口老血都是酸味的。
彦佑叹气，他后悔了，他不该出手救润玉，合该让这条白切黑的毒龙去死，他为什么舔着脸在这儿挨怼。
青蛇气息不平，十分不平。
润玉暗笑自己越活越回去了，竟跟彦佑争这个。
润玉.夜神“言归正传吧，彦佑君不辞辛苦守在璇玑宫，定是有话要谈，那便不必再等，本神刚好有时间。”
彦佑恨极了这副四平八稳的样子，好像不论发生什么都撼动不了那人的身影，明明看起来就很单薄。
彦佑“呵，辛苦不敢当，小仙好意提醒大殿一句，毋要带累旁人，尤其是花茸，她本无辜。”
润玉.夜神“……”
润玉默了默，被压制住的愧疚破土而出。润玉.夜神“这次是我疏忽大意，今后加倍小心，绝不再让她涉险。”
彦佑嗤笑着走向润玉，彦佑“口蜜腹剑，你用什么保证？我虽久居人间，但对九重天上的腌臜事，却比你还清楚。夜神大殿怎么说也是天帝之子，一朝遇袭，谁的嫌疑最大？谁最想除去你，为自己的儿子铺路，紫方云宫……”
润玉.夜神“彦佑！”
润玉抬手喝断。
润玉.夜神“还请谨言慎行，我璇玑宫，容不下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彦佑“哈哈！我看大殿才是自欺欺人。”
见润玉动怒，彦佑酣畅了，鼻哼一声，摆摆手，彦佑“放心好了，我要讲的也并非这个，这些你心里有数就行。”
润玉.夜神“本神自然有数，更加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润玉看着彦佑，润玉.夜神“你救我，无非两个原因。一则，花茸与我同入幻境，救我便是救她；二则，可用救命之恩要挟本神，让我送她离开。”
彦佑故作失望，彦佑“大殿不想报这救命之恩，直说就好，何必攀扯一大堆有的没的。”
润玉笑笑，带着嘲弄与藐视。
彦佑“大殿笑什么。”
彦佑见不得他笑，真心、假意，都不想看见。
润玉.夜神“我笑彦佑君，始终不敢直视自己的真面目。”
润玉.夜神“你知道花茸不愿离开天界，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我入手。”
润玉.夜神“比如之前你丢在清凉殿外的桃花枝，正是为了提醒我，毫无春色的天界，并不适合花茸这朵娇花，应该自觉放她离开。”
润玉.夜神“如今彦佑君倒是聪明些许，懂得让我欠下你的恩情，同时也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与处境之险。为保花茸平安，更该主动推开她。”
润玉.夜神“你好趁机奉上安慰，将她带走，或山水逍遥，或隐居一方，天长日久，总能让她对你动情。”
润玉.夜神“我说的，可对？”
润玉自始至终，什么都清楚，所以才对彦佑的出手相助没太多感激。
彦佑忽然有种脱.光蛇皮被人瞧的错觉，润玉果真变态，将他的计谋揣摩的分毫不差，但他不能就此认输。
彦佑“啧啧，哎呀，大殿可曾听过一句话，自己是把锤子，看谁都像钉子。你口中的恶人不是我，乃是你自己，刚愎狭隘，自私自利，毫无感恩！”
诡辩罢了，润玉懒得理会。
彦佑又道：彦佑“只有我，我才是一心一意替茸儿着想的人。而你，只会害她。就拿这次来说，你打着拯救茸儿的旗号入幻境，结果呢？反倒是你自己入了魔，我可有说错？”
润玉嘴角微动，仰头望向夜空，发现几处星辰明显错了顺序，想是替他值夜的仙君疏忽大意了。他不大高兴地沉了口气。
润玉.夜神“不错。”
润玉承认，他的确道心不稳，险些入魔。本是害怕花茸被心魔吞噬才随她入幻，到头来，竟是他入了魔障。
彦佑道：彦佑“然而心魔难医，唯有花界的玉红果能解，大殿总不至于每次心魔复动，都让花茸回花界求药吧，那长芳主恐会直接打断她的腿。但你放心，你让茸儿跟我走，以后不论大殿何时需要玉红果，彦佑万死也给你寻来。只求大殿放茸儿一马，别等心魔复动之时伤到她，追悔莫及。”
一通说教，其中几分真心几分私欲，自己清楚，润玉也清楚。
他很想给某蛇普及一下，因穷奇幻境而滋生的心魔没那么复杂，只要执念消解，自可不药自愈。他当时的执念是害怕花茸身死道消，如今花茸好好活着，他哪里还有什么心魔。
彦佑“大殿这是无言以对了？”
彦佑咄咄逼人。
润玉张了张嘴，转头望向星空，润玉.夜神“我便自行灭道，也不会伤她分毫。”
算了，累，不想解释。
语气轻飘飘的，风吹即散，毫无诚意的誓言，焉能信服！
反正彦佑不信，彦佑“呵，若非我出手襄助，大殿昨日便魂飞魄散了，遑论以后。”
润玉.夜神“彦佑君未免自视过高，没有你，旭凤也不会任我去死。”
润玉冷冷回呛。
彦佑“但最终救你的人，是我。”
彦佑歪歪头。
润玉.夜神“故此，本神愿倾力相报。但，决计不以花茸做交换。至于彦佑君为何笃定本神仍会心魔复发，本神没兴趣追究。可你最好明白，上神清誉，不容置喙。”
呦呵，先礼后兵，还死鸭子嘴硬。
彦佑刚想反驳，就见润玉眸光暗换，抬手施法，直接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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