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金如兰篇

【番外⑤】金如兰篇——如果我阿娘还在，也会像蓝夫人那样吧。

我还记得几年前，小叔叔还在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孩子，被他宠着。那时候，我才十几岁，心高气傲。从小，我就没有父母，同龄的孩子……常说我“有娘生没娘养”，可舅舅对我很严格，我也知道，我知道爹娘是为谁所害，因此格外痛恨修习鬼道之人。

直到那日——

我在金陵台上刺了魏无羡一剑，吓得将岁华扔在地上。之后，我在兰陵一家普通酒馆内，遇到了蓝夫人。

“金公子？”她坐在不远处唤我，我转身看见她，白了她一眼，“你们云深不知处不是禁酒吗？你身为含光君的人，怎么来这了？”

我知道，自己的语气中尽是不屑，本以为她会生气，可是不然，她笑了，走到我身旁坐下，摸了摸我的头。

“你别碰我！”

我甩开她的手，后退几步。

“金凌，你恨他吗？”蓝夫人并不在乎，只是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轻声问我。

“谁？”

“魏婴，魏公子。”她抬起头，眼中满是自信。

“恨。是他杀了我爹，害死了我娘。”我的手攥紧了，咬着牙道。

她笑了，她，竟然笑了！

“金凌，坐下，我给你讲个故事。”她语气异常温柔那时，我也不知怎的，中了咒一般，乖乖坐在她对面。

“你可听说过，亭山何氏？”

“知道，你不就是亭山的人嘛。”

她又笑了，“当年，亭山何氏满门被灭，若非我阿娘拼死相护，我也不在了……”

“那之后，我到了姑苏，可心心念念的，都是报仇，心里都是对岐山温氏的恨。忘机……”她提到含光君，脸上掩饰不住的笑，继而又说，“含光君，他把我关在静室，说什么都不让我出去。后来他答应我，会帮我，我也答应他，留在姑苏，不会乱跑。之后，我和他成了婚，再后来，射日之征，温晁和温逐流都死了……”

“那你的仇报了！”

她点点头，却又摇头，“不错，灭我何氏一门的人死了，我的仇，也算是报了。可是，我心里，一点都不高兴……”

“你不恨他们了吗？”我坐在她身边，真的像听故事一样。

“恨，当然恨。可是，射日之征啊，当我看见那么多尸体的时候，我的心揪紧了，就像亲眼看见当年亭山的悲剧……你知道吗？那一年，我亲眼看着阿爹阿娘在我眼前死去，看着生我养我的故乡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我心里难受，可却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帮着忘机和魏公子，试图护着留下来的温氏族人，也是想谢谢魏公子替我报仇。”

“是魏无羡帮你的？”

“是。射日之征时，仙门百家对他敬佩有加，可之后，就因为他要护着温氏族人，所有人都忌惮他，都躲着他，甚至要杀了他，可他所护着的人，虽然姓温，却并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那些人，都是老弱妇孺，并无半分修为。”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说着说着，眼眶竟有些微红。

她笑着，摇摇头，“那个时候，所有人都针对魏公子，只有你阿娘，在兰陵金氏的围猎中，替他说话。你阿娘成亲前，还特意到夷陵见他，让他看看，自己穿嫁衣的样子……”

——阿羡是我弟弟，旁人辱他，于我而言，不是小事。

——还请金子勋公子向我云梦江氏魏无羡，道歉！

——阿羡，我，我快要成亲了，过来给你看看。

“我和你阿娘，有过几面之缘，她是个特别温柔，特别善良的人。”

“那她为什么……不要我？”我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傻孩子，她怎么会不要你呢？这个世上，没有父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你又没有孩子，你怎么知道？”

蓝夫人愣住了，被我这一句话说得面色微红，继而摸了摸我的头，柔声细语，“若不是这样，那当年，我阿娘也不会护着我。”

“金凌，你知道吗？你的满月宴，魏无羡本来可以参加的，可是……”

“可是他却杀了我爹！”我急了，手紧紧的攥着，身体有些颤抖。蓝夫人见了，面露担忧，伸手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很纤细，很温暖……

“金凌，你知道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魏公子会杀了你父亲。你母亲是云梦江氏的大小姐，她对魏公子，就像对自己的亲弟弟一样，我不相信，他会杀了你父亲，害****，也不相信他会故意修习鬼道。”

“这些，是魏无羡让你告诉我的？”我抽出手，怒目看着她。

“非也。”蓝夫人摇摇头，依旧是笑着的，“不是魏公子，也不是忘机，是我自己想告诉你的。当年，莲花坞被烧，你舅舅江宗主，金丹被化，后来不知不觉的好了，那之后，魏公子便开始修习鬼道，也从不配剑……我总觉得，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拍拍我的肩膀，站起身来，“当年不夜天一战，我觉得另有隐情，你阿娘，是为了保护魏公子，以身挡剑……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不要意气用事，或许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你所知道的那样，或许，一直有一个人，利用了一切……金凌，金如兰，希望，你不会后悔！”

我看到，她是想离开的，却又转过身，“你阿娘她很好，你阿爹也很爱她，他们是你的父母，不会不爱你，也不会不要你，只是这世间，所有的事，都不会像你想的那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遗憾，其实谁都一样，魏婴魏公子，他是你的长辈，是你的舅舅，他和江宗主一样喜欢你，疼你。你的字，是他取的，你不知道那时他有多开心。还有那次在你的字，是他取的，你不知道那时他有多开心。还有那次在清河，是他救你的，你还是个孩子，不必为了上一辈的事情痛苦，更不应该被一个所谓的恨字，迷惑了双眼……”

我问她,你也有遗憾？是什么？

她说，“她后悔儿时没有好好修行，在亭山遇难时，什么都做不了，后悔她成婚时，爹娘不在身边，没有看到她一身嫁衣的模样。”

—

蓝夫人走了，我一人留在店中，脑子里只有她的那些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起了那一天……

她在对蓝思追和蓝景仪的疼爱，对他们的关心。

“思追，景仪……”她笑着，掏出手帕，亲手擦掉他们脸上，衣服上的油渍……明明他们只是蓝氏亲眷弟子，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可蓝夫人，依旧对他们那么好……

我看着那一幕幕，羡慕，嫉妒。可今日，越发觉得，若我阿娘还在，应该也是这样的，不，一定还要好……

也是，从那时起，我明白，那位蓝夫人是爱笑的。

—

后来，我当上了金氏宗主，也忘不了蓝夫人的话。幸好，我当时没有对魏无羡做太过分的事，否则，一切真相大白，我一定会后悔。

—

几个月后，那位蓝夫人，生下了一位小公子。听舅舅说，含光君的女儿蓝念满月时因为一些事情，并没有办满月宴，所以这次，姑苏蓝氏定会来送帖子。

果然不错……

“金宗主，这是我们蓝氏的拜帖，希望金宗主能参加满月宴。”

送拜帖的人，是蓝思追和蓝景仪。

“哦，知道了。”我拿过拜帖，语气并不算友善，“既然送到了，请吧。”

“喂，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不知道，蓝景仪究竟抄了多少遍雅正集，竟还是如此。

“景仪……”

“思追，没事，就算他是一宗之主，和我们也是同辈啊，若不是蓝夫人命令，定要亲自交到金宗主手上，我才懒得看见他呢。”

“你，你说什么！”

明明快要打起来了，蓝思追却说，还要到云梦去，匆忙拉着蓝景仪走了。

后来，舅舅和我唠叨，蓝家竟让内门弟子亲送拜帖！

—

其实，满月宴并没有多么盛大，不过仙门百家，皆来庆贺。魏无羡，也在其中，听说，他的拜帖是含光君亲自送去的。

后来我才知道，只有兰陵金氏和云梦江氏的拜帖，是那位蓝夫人亲自所说，让蓝思追蓝景仪二人送的。

看着屏风内，蓝夫人抱着孩子，我知道，她是笑着的。那个孩子，一定会很幸福……我想着，是不是我小的时候，我阿娘，也是这样抱我的？

“阿爹，阿娘！”我正出神，从外跑进来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语气中尽是撒娇的意味。想必，她就是含光君的女儿，蓝念。

“念儿，云深不知处禁止疾行，喧哗。若是让先生知道，定要罚你了。”

“没事没事，阿娘，今日我看大伯还有先生都格外高兴，他们不会罚我的！而且，还有阿爹护着我呢！”

屏风内的人，定是伸手摸了摸那女孩的头……虽然只有影子，可我知道，那一定很温馨……

我站在那里，并未进去，偷偷找到了魏无羡。我记得他曾经和我说过，人这一辈子，都会说两句肉麻的话。

“谢谢你。”“对不起。”

还有一声，十几年前就应该叫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