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也不知是不是齐衡有意开解允贤的心结，几日后，他带着贴身的小厮来到了允贤家后园的围墙外。这里靠近允贤的绣房，她只要走出来就能看到围墙外的人。

紫苏先发现了齐衡在外面，于是跑进来告诉正梳妆的允贤。允贤赶忙跑到窗户处，一眼便看到了围墙外的他。

谭允贤小公爷？你怎么会在这儿？【对他的到来毫无准备。】

齐衡【倒是兴致很高，施礼道】谭小姐，这几日药王菩萨庙那边因你迟迟未去，又多了好些病人，不如看在在下的薄面上，去为他们诊治一下吧。

允贤听了他所说，原本心灰意冷的心忽又跳动起来，对学医救人的热忱仿佛又被他重新点燃。一扫往日的阴霾，她向他绽开了一个带着劫后喜悦和感激的笑容。齐衡看到她的笑容，神思竟有些恍惚，以至于这笑容印刻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两人同车而坐，允贤甚少能有机会和齐衡坐得这样近，她羞涩地低着头，目光尽量看着别处，只偶尔才敢偷偷瞄他一眼。齐衡时不时看向她，倒觉得她这样很有趣。

到了药王菩萨庙，那些生病的穷苦人们看到允贤来了，都纷纷涌过来。

“活观音，您终于来了，太好了，前阵子听说您出事，我们都担心死了。”

“活观音姐姐，我娘亲上次吃了你给的药已经好了一大半了，她说等全好了要亲自来给你道谢呢~”……

允贤听着大家对她的称赞和感激，心中的那份信念彻底坚定起来。

看过病之后，齐衡邀允贤一起在庙旁边的河畔散步。

允贤伸了个懒腰，心情难得的放松，倒也不再有那份拘谨。

谭允贤小公爷，今天，多谢你带我出来，我看到他们每个人眼中对我的期待、感激，才重新明白，医者仁心对于他们有多么的重要。

齐衡温和地笑着，看着此刻不再那么拘谨的她，才发现放松的她连说话的语气都有点可爱。

齐衡你能够想通自然是好，在齐衡眼里，愿为百姓做好事之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谭允贤是啊~无论是朝堂的清官、边疆的战士、还是民间的医者，能够抱有一心为民的初心，不畏艰辛去坚持，便都是值得敬佩之人。【点头赞叹】我倒也不求做什么让人敬佩的人，只要能够一生行医，救治别人，就已经很开心了。

齐衡看着她笑而不语，允贤回头看到，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鬓角。

谭允贤是不是我这样想太可笑了？

齐衡谭小姐误会了，齐衡并非此意，只是觉得谭小姐在一众女子中，很是难得。【由衷赞叹道】寻常女子，即便是达官显贵的女子，每日所关心也不过是与终身大事有关，能够如此心系百姓，便是有些须眉男子也是该自叹不如。

被他这样夸奖，倒是让允贤措手不及。

谭允贤小公爷又过誉了，不过没有觉得女子行医可笑，允贤倒觉得小公爷才是难得之人呢，【抬头，笑容明媚地继续道】闻说小公爷不愿靠家世荫封爵位，而是要靠自己科考走入仕途，允贤才该觉得佩服。

两人言语投机，相视而笑，这一刻，仿佛两人心中对于彼此的位置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自此之后，齐衡得空，便会来看允贤，约她同车出去，一起去药王菩萨庙上香、给人看病，实则也是为了掩护允贤不被有心人发现她依旧在给人看病。有时看完病，还有些闲暇时，便也会带她去风景好之处走走。两人之间的相处也不再如最初那边拘礼，反而自然了很多。

谭纲为让允贤不要再醉心医术，便与盛家商议，让允贤也入了盛家学堂，跟着如兰、明兰、墨兰一起学习。如兰和明兰看到允贤来了，都高兴得很，下了学必要拉着她在盛家说笑一阵子才肯放她回去。

一次学堂上，先生就男女大防的问题说了些申诫之言。

“本朝曾有官员，只因十岁的女儿从小厮的手中要了一个饼，便让她活活饿死以全名节。”

允贤此刻听了，却眉头直皱。

谭允贤先生，允贤实在不懂，人命，不应该是最重要的吗？怎么会只因这无心的一点小事，就要这女孩殉节？倘若先生的夫人病入膏肓，也因不能让男大夫诊治而会让她活活病死吗？

先生听罢，看向她的表情中带了很明显的不满。如兰私下拉了拉她的衣襟。

盛如兰快给先生道歉啊，先生好像生气了。

允贤不为所动，在人命上认死理的她一定要坚持己见。

“若是能够不与大夫接触就能让夫人治病那自然是好，可若是病在不能看之处，那便只能是天意了。”

允贤有点被这样的言论气到。

谭允贤人命关天，怎可因此就轻易放弃救治？先生的夫人陪先生相濡以沫，如果夫人没了，先生用多少个名节能换来同样好的夫人呢？

明兰和如兰一副为允贤担忧的神情，拼命拉她衣襟想让她别说了；墨兰倒不在乎，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谭允贤！前阵子你的事闹得坊间皆知，想不到如今还不知谨慎，口出狂言，真是无可救药！”先生拍案不悦道。

齐衡【忙起身施礼道】先生息怒，允贤她身为医者，自然是会将人命看得极为重要，也情有可原，只是态度不佳，冲撞先生了，还望先生原谅。

墨兰看向允贤，再看看明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那神情仿佛在说，一向只关心六妹妹明兰的小公爷，也开始关心别的女子了呢。

明兰自然不受她挑拨，也起身施礼为允贤辩解。

盛明兰先生，允贤她也知错了，您看在她医者仁心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吧。【说着，示意允贤快道歉】

谭允贤先生，允贤态度不佳，知错了，【也知道自己冲动了，施礼道歉，但是她实在不能接受这个理】可是，恕允贤不能接受先生这一说法。

先生终是忍不住发怒，罚允贤下学后在学堂抄书十遍。

下学后，看着厚厚的书本，允贤才后悔自己何必争一时意气。已经月上柳梢了，却还差那么多没写。摸摸肚子都已经咕咕叫了。学堂里，一灯如豆。允贤疲倦地托腮继续抄写着。

盛明兰允贤~

抬头，发现是明兰和丫鬟小桃提着食盒来了。

谭允贤还是明兰最知道疼我了，【忙不迭地打开食盒，拿过一块点心就送进了嘴里】饿死我了，我这里抄书手都快不听使唤了。

盛明兰【看着狼吞虎咽的允贤，忍俊不禁道】这会儿知道累了，看你以后还执拗不？

谭允贤嗯嗯，【嘴里含着点心，含糊不清道】该执拗的理儿必须执拗啊，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就是没法认同先生那个什么，名节比人命重要的理儿！

盛明兰【抿嘴笑着，看着她摇摇头】天也这么晚了，不如剩下的几遍我帮你抄吧。

盛墨兰哟，允贤妹妹还在抄书啊，【脸上带着三分看好戏的样子】六妹妹，你若是帮允贤作弊，我可是会告诉先生的。

对于墨兰，允贤最知道如何对付这样的人了。她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拍拍手，从书袋里拿出了三个小瓶，把其中的两个递给明兰。

谭允贤明兰，这是我新研制的护肤品，比七白膏还要好呢，送你和如兰啦。

女为悦己者容，贪婪的墨兰自然也想要这样的好东西。

盛墨兰你明明带了三个，为什么只给六妹妹和五妹妹？

谭允贤【故意歪头看着她】我就带了两个啊，只够给两个人的。

墨兰气不过，走过来一把拿了桌子上的那个，允贤要阻拦她，她转身躲开。

盛墨兰三份带都带来了，何必小气呢，【说着就打开瓶子，将里面的东西涂抹在了手上】近来练字、绣花，我的手也该用这个来好好保养呢。

谭允贤【被她蠢到扶额，又忍不住想笑】那个……那是我带来要吃的芥末酱，你怎么把它涂手上了啊？

听允贤一说，墨兰才发现涂在手上的东西是不太对劲，没有七白膏香，反而一股很冲的刺鼻味儿。

盛墨兰啊！谭允贤，你！【气得哭鼻子，举着两只涂满芥末酱的手不知所措】

谭允贤【摊手】我阻拦过你了啊，没拦住！

墨兰撅着嘴，气得哭着回房了。

明兰陪着允贤抄了一会儿，终于只差最后一遍了。可是允贤已经又累又困，脸上因为犯困不小心弄上了好几道墨水印。

此时，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齐衡谭小姐，哦，六妹妹也在啊。

进来的人却是齐衡，手里还拿着新写好的字。

明兰起身对他点了头，然而看向他的眼神中，早已没了曾经那份光彩。

谭允贤小公爷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允贤没意识到自己脸上已经像花猫似的。

齐衡不知谭小姐的书还剩几遍了，若是还未抄完，齐衡这里还有一些，可拿去和先生交差。【忍笑看着她，然后从袖中拿出手帕递过去】脸上有墨水。

闻言，允贤赶忙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可是反而把手上沾染的墨水又蹭到了脸上一些。

盛明兰允贤，你要不要今夜就在我家歇下吧，我让人去和你家里说一声？【看着天色已晚，对允贤建议。】

谭允贤这好像不成，我爹肯定不会同意的，【接过齐衡递过来的字】没办法，今日只好再承小公爷这份人情了，不然我真的回不去了。【速速整理好书袋，便要回去。】

齐衡夜路难走，不如，我送你吧？我的马车就在外面。

明兰看看允贤，再品着这句话，心里便也猜到了几分。

盛明兰允贤，你一个人回去是不安全，让小公爷送你较为妥当，何况你在车里，不会被人看到误以为是晚归了。

……

马车上，允贤几度昏昏欲睡，头险些靠在齐衡肩上，索幸每次刚撞上就醒过来了。终于到了家，允贤再四地谢过齐衡。

齐衡没什么，只是下次还是尽量不要和先生犟嘴了。

谭允贤【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嗯，反正，先生有先生的想法，我有我的，我不必非要一切以先生的是非为标准。

齐衡【摇头笑道】你还真是少有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