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研墨—第三十章

李泽言小心的握着那个时钟，坐回了许墨的床边。

他伸出一只手，将许墨额前的碎发拢了拢，看着对方毫无生气的睡颜，缓缓叹了一口气。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明明Black Swan是造就你痛苦的根源，你为什么还愿意留在那里。”他的食指沿着许墨额头上的纱布滑到他紧闭着的眼睛，“可现在我或许能够明白你那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或许你觉得自己与他们是一类人，但我可以告诉你，你不是。”

他的手指继续滑落到许墨消瘦了许多的脸颊上，“只是因为你从来都看不见色彩，看不见阳光，所以才会选择自我放弃。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相遇，但，”他的食指落到许墨那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薄唇上，眸色渐暗，“既然是我拉你入局，我就会负责把你带回来，我不会再允许你逃避或是自欺欺人，你是许墨，不是Ares。”

李泽言说完，竟是俯身而上，在那双薄唇上落下一吻，他的眸色深沉而强势，若许墨此时是清醒的，怕是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我那时候说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吧？”李泽言捏住许墨的下巴，“我说了，你是我的人。”

年仅七岁的许墨以一个歪曲的姿势靠在车子后座的扶手上。

他看着满身是血的父母，一时之间似乎还不能理解现在的状况。

然而大脑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它开始根据书上的内容，得出他们已经无法存活的结论。

许墨的思绪有些放空。

他额头上的血液有一些渗进了眼睛里，让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血雾。

他的世界里并没有太多东西，书籍，资料，其余小孩子异样的眼光，父母的柔声细语，和一个还算有趣的邻家哥哥。

可在这个弥漫着血腥气的空间里，这一切都仿佛失去了色彩。

没有嘶吼，没有哭泣，没有挣扎，他的世界坍塌得无声无息，而他就如同一个被操控的提线木偶，不会在乎任何事情。

他的视线开始闪烁，红色与黑色交替出现，像是年久失修的放映机。

——“许墨！”

突然有人这样喊道。

许墨了无意趣的侧了侧视线，从一个旋转了九十度的视角看到了一个穿着西装、一脸肃杀的男人。

……肃杀？好像也不大准确。

许墨淡然的想着。

这个男人周身的气势很强大，又有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突兀感。

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些焦急，又溢满了担忧。

似乎还带着些心疼。

然而此时并不认识总裁大人的许墨却在思考着，这股违和感是从哪里来的。

李泽言快步走到车窗前，努力将车门拉开的时候，许墨终于意识到了——

这个世界，似乎是静止的。

是了，空气中没有了那股刺鼻的铁锈味，淅沥的雨声也不再敲落在地上，鸣笛声和喧闹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就连许墨的眼前，也恢复了光亮的色彩。

是一片柔和的暖黄色。

他看着男人徒手将损坏的车门掰开，而后将自己抱了出来。

触碰到他身体的那一瞬间，许墨冰冷的身体因为骤然触暖，狠狠的打了个冷颤。

他抬起头，直愣愣的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与此同时李泽言也在看着这个小不点许墨。

怀里的小不点远没有以后那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欠揍样，方才还一脸冷漠得仿佛不惧生死，才刚被自己抱在怀里，就控制不住的流露出了一丝脆弱与伤感。

说到底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呢。

李泽言贴心的帮他把脸上的血污擦掉，许墨还小声的说了一句谢谢。

……竟然还会道谢，真是够稀奇。

李泽言单手抱着实在是过于幼小的许墨，坐在了一旁的马路牙子上。

“害怕么？”李泽言问。

许墨缓缓眨了眨眼睛，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望向车前座的父母。

他眸子颤了颤，伸出一只手指着他们，有些茫然的问，“你能救救他们吗？”

李泽言眸中一软，他伸手附在许墨的眼睛上，不想让他再看到这幅过于悲惨的画面，“……抱歉，我做不到。”

许墨捉紧了衣角，却只是低低的“哦”了一声。

李泽言将他的身子侧了侧，而后才松开了手，许墨实在太过冷静，让人很难相信他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听我说，”他的语气有些严肃，“这起车祸不是意外，是有人为了得到你，特意制造的。”

许墨眨了眨眼睛，微微皱着眉头露出一脸不解的模样，“我？”

“嗯。”李泽言解释，“因为你太聪明了，他们想要得到你的脑袋。”

许墨再一次回了头，看着身后那辆支离破碎的车。

他第一次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其实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么聪明的。”

他的目光透过眼前的场景看到了很多，有其他家长表面夸赞实际却充满嫉妒的目光，有同龄的孩子们毫不掩饰的厌恶，有对他充满了好奇的范子航，有笑而不语的父母。

李泽言把手放到了他小小的脑袋上，“但有些事，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

许墨回过头去，“……我能做到什么？”

李泽言勾了勾唇角，像个人贩子一般伸出了手，“你可以帮我做到很多事情，事实上，你已经做到了。”

许墨看着他的手，又看了看周围仍旧静止着的画面，突然说了一句，“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李泽言一怔，手痒的弹了一下许墨的额头，“你怎么知道的？”

或许是停滞的时间终于能让许墨从压抑的空间解放，他的情绪也稍稍稳定了一些，伸手触碰着一滴正在下落却被静止的雨滴，笃定的说道，“没有任何一本书能证明时间暂停的可行性，所以你一定是外星人。”

李泽言缓缓睁大了眼睛。

因为和许墨博弈惯了，所以他下意识的觉得许墨能够猜到自己来自未来也是应该，却没想到，彼时的许墨还是个唯物主义者。

他缓缓勾了勾唇角，许墨却盯着他一眨不眨的瞅了好一会。

李泽言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许墨诚实的回答，“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李泽言的手又开始痒了。

左右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他也就顺从着内心的趋势，捏着许墨的脸蛋迫使他挤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你笑起来也挺好看的。”

许墨有些怔楞。

父母对他柔声细语，周围的孩子对他避之不及，范子航也只是出于好奇才与他一起下棋，可这个人，似乎与自己很熟稔，又很亲近。

他顶着一张被捏变形的脸问道，“……你认识我吗？”

李泽言松了手，闻言点了点头，“我认识十九年之后的你。”

许墨看上去一脸的不相信，他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正在缓缓崩塌，却又无法反驳这个看上去确实来自未来的人。“那，未来的我是什么样的？”

李泽言半分未停顿的回他，“很难缠，很难对付。”

许墨的大脑艰难的转动着，“……我们是敌人？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救我？”

李泽言尚未从跟幼年许墨交谈、占据信息优势的优越感中走出来，闻言又是一笑，“谁说我们是敌人？我们是搭档，是天下无敌的搭档。”

许墨很是勉强的接受了这个定论。

就在这时，被暂停的时间开始缓缓解冻，整个世界发出了类似于慢放录像带的声音，雨滴也正以一个缓慢的速度下落。

李泽言直视着许墨这双尚且有光泽的眼睛，轻声问道，“你现在能看见颜色么？”

许墨一愣，他几近崩塌的内心被李泽言撑住之后，眼前便一片清明，再没出现过闪黑的时候。

这个人，原来真的知道自己的一切呢。

如果不是未来的自己足够信任他，又怎么会把这件事告诉他。

许墨弯了弯眼角，回他一个笑容，“嗯，是很美丽的颜色。”

这还是李泽言第一次看到许墨这般真切的笑容，他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下，缓缓呼出一口气来，“我要走了，接下来的一段路，可能要你自己去闯，但，一定不要放弃自己，我会在未来等你。”

许墨望着这个眼中似有温柔的男人，缓缓点了点头。

如果未来还能再见到你，那似乎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呢。

现实世界，“岛”的病床上，两个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而后，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