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听说颜小公子投河自尽了。”

　　“怎么回事？我前几天还听说颜小公子受到了皇上奖赏，他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啊。怎么就...”　　

"唉。我也是听颜家的下人告诉我的。那颜家小公子曾经说过种在他书房前的桃花树下有人，可谁也没看见有什么人。我怀疑是颜小公子中邪啦。"

　　“中邪？”

　　“可不是嘛，他死的时候...”

　　他死的时候抱着一束桃花，嘴角还翘着。桃花开得灿烂，映着他的脸红润润的，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可是却怎么也叫不醒了。

　　*

　　春天来了，书斋前开了许多花儿。有海棠，有牡丹，朵朵都像娇艳欲滴的姑娘家，羞答答地望着书斋房中的小公子们。

　　“哎呀，这论语怎么这么难啊，我怎么可能背的下来。”

　　“三弟啊，你别嚎了，我耳朵都要聋了。等会爹爹就来抽查了，你现在看还能记几句。”

　　被唤作三弟的白衣小公子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听见他二哥的话，雪白的脸儿都皱做一团，看着真让人心疼。

　　二哥见心爱的弟弟这副样子也是不忍，他叹了口气，摸摸那颗小脑袋。

　　“行吧，二弟。待会你背的时候，我在你背后提醒你。只有这一次啊，下次你可要背熟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二哥对我最好了。”白衣小公子笑开了花，他踮起脚挽着二哥的手腕像小狗一样蹭了蹭，乖的不行。

　　这两小孩就是颜家的两位小公子——颜玉白和颜玉凝。他们年龄相差不过两岁，颜玉白有了少年的模样，称得上玉树临风。而颜玉凝却还像个小孩，白白嫩嫩的，惹人疼。

　　他们正打闹着，书斋的门开了。

　　“玩的那么开心，一定把书背熟了吧。爹爹来考考你们。”颜长走进房中。

　　他身材消瘦，还留着八字胡，如果将他的画像给别人看看，他人一定会以为是位严厉的教书先生。可颜长却极其疼爱自己的子女，所有颜玉白和颜玉凝都不怕他，除了...除了背书的时候。

　　“今天老二先来，‘天命之谓性’开始。”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

　　朗朗读书声让这件书斋平添几分朝气。　　颜玉凝小公子却愁眉不展。

　　二哥连他自己要背的书都背的磕磕碰碰的，哪里还能帮他呀。如果背不下来免不了被爹爹一顿骂，接来的一个月内不许出门。呜，我还想和哥哥们去春游呢。

　　如果有人可以帮助我度过这次抽查，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窗外突然起了一阵风，吹的一棵桃花树落下几片叶来，叶顺着风飘啊飘啊，落在一颗小脑袋上。

　　“小弟。”

　　“啊？”颜玉凝从胡思乱想中惊醒。

　　“轮到你了。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下一句是什么？”看着颜玉凝一脸呆样，颜长忍不住用书敲敲他的脑袋。

　　“额..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嗯,人...人不知..."

　　糟了，明明刚刚还记得的怎么一下子就忘了。

　　颜玉凝挠着后脑勺，眼巴巴地看向二哥。

　　二哥嘴巴一张一合，对他做着口型，可是他一个字也没看懂。

　　眼看着二哥急得脑门都冒汗了，颜玉凝还是脑袋空空，啥都记不起来。

　　颜长的脸一下子阴沉起来，那张酷似教书先生的脸，足以吓得人直哆嗦。

　　“怎么，不会？”

　　颜玉凝原本大概或许还能想起来，可只要爹爹一凶，他就害怕，脑袋更是空空如也。他撇撇嘴，滚圆的眼睛泛起泪花。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一道声音在颜玉凝的耳边响起，像一杯上好的桃花酿，醇厚芬芳。

　　颜玉凝听见答案，都管不得声音从何而来，急忙答道。

　　“我知道，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二哥松了了一口气，颜长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有了那道声音的帮助，颜玉凝很顺利地度过了抽查。到了最后颜长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摸摸颜玉凝的头。

　　“不错不错，如今小弟有了长进，去你娘亲那里领些糕点吃。老二也一起去。”

　　颜玉凝是孩子，听有糕点吃，开心的眼都眯成一条缝。颜玉白虽然没有太大的反应，可悄悄翘起来的嘴角早就暴露了他欢喜的心。

　　京城里人人都知道颜家有三绝，一是颜家老爷颜长绝顶聪明的脑袋，二是颜家长女颜玉清倾城绝世的容颜，三便是颜家夫人苏秋荷所做的糕点。　

　夏天绿豆糕，秋天芋泥糕，冬天萝卜糕。每一种都是一绝，光香味都能馋得方圆百里家的小孩走不动路。

　　而颜夫人在万物复苏的春天会做上一些桃花糕。桃花糕用料虽然不贵，但是每一份都是用心制作的。就拿那桃花瓣儿来说，每一片都是颜夫人亲自去郊外的桃林中摘下来的，必须得是带着露珠，内粉外红。因此做出来桃花糕也是粉粉的，顶头有一片姣好的花瓣。

　　府中人人都最爱吃颜夫人做的桃花糕，那桃花糕入口绵密，像是口内都开了一朵桃花，清香无比，美味至极。

　　颜玉凝也喜欢桃花糕，只要是吃的他都喜欢。

　　“走咯，去吃糕点去咯。”

　　“嘘，小弟。你别那么大声，爹爹还没走远呢。”颜玉白无奈地看着弟弟欢天喜地的样子。

　　“话说，你刚刚还求着我帮你呢，怎么突然就会了。你是不是在耍你二哥？”

　　“啊？我没有啊。我真的不会，只是刚刚有...”

　　颜玉凝突然不说话了，他转头看向窗外的桃花树，院中唯一一棵桃花树没开出一朵花，树叶也几乎掉光了。褐色的树枝向天空伸展，和这满园春色格格不入。

　　模糊中，他看见一道衣摆，是桃花糕的颜色。

　　“小弟，你怎么了？你说刚刚有什么？”　　颜玉凝回过神，直觉告诉他不能说出那道声音的存在。

　　“没有啊，我说我刚刚灵机一动就想出来了。”

　　颜玉白盯着颜玉凝的脸，想找出几分蹊跷，可惜年龄限制，他只从这圆润的脸上看到了可爱。小弟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事瞒过他，他也不再计较，拉着小弟的手朝着娘亲的房中走去。

　　*

　　“小弟，你都吃了三块了，我才吃了一块，你不能在吃了。”

　　“不型，沃还药吃。”颜玉凝护住眼前的桃花糕，一块也不让出来，气的颜玉白没了哥哥的风度，揪着小弟的小辫子不放。

　　颜夫人望着这对福宝，也忍俊不禁。

　　“别抢了，吃完了娘再做。”

　　“可是娘你的身子不好，做一次桃花糕已经很伤身了，我不想娘亲受累。”颜玉凝眼巴巴地看着颜夫人。

　　颜夫人年轻时是名动京城的大家闺秀，她及笄时媒婆们几乎要挤破她家的门槛。可是她哪个富家公子都没看上，却喜欢上了只会读书，呆头呆脑的颜长。好在颜家子女都遗传了颜夫人的样貌，所以无论哪个孩子都生得机灵可爱，简直羡煞旁人。

　　“那你还不给我留点！”颜玉白给自己小弟气笑了，吃着糕点，说着好话，什么好处都给他占去了。

　　颜玉凝有些不情愿，但父亲曾说过，做人要学会分享。于是，他把刚咬一口的桃花糕塞进二哥的口中，自己又拿起一块，嗷呜嗷呜地吃起来。

　　颜玉白真的拿小弟没办法，骂不忍心，打舍不得，只好事事由着小弟，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弟控。

　　那日，吃了五块糕点又吃了晚饭的颜玉凝小公子，因为吃的太撑被迫走路消食。

　　他挺着小肚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知过了多久，天黑了。

　　仆人们忙着挂起灯笼照明，屋檐下亮起的灯笼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

　　颜玉凝觉得有意思，他踩着灯笼的影子，一蹦一跳。

　　突然眼前一棵大树挡在了他的面前，原来他不知不觉走到了书斋前。

　　书斋一般用作他和他二哥白日读书的地方，晚上一般无人会来这里逗留，仆人们也不会在这里挂灯笼。

　　远处的光照过来几分，非但没有将此处照的鲜明，反而更显昏暗。

　　“你来了。”

　　又是那道声音，颜玉凝好奇这声音到底从哪里传来的。

　　“你是谁啊？我都没看到你的嘴巴，你怎么说话的？”

　　“我是你眼前的桃花树，但是我没有名字。”

　　“你是妖怪吗？”颜玉凝睁大眼睛，他伸手摸摸褐色的树身，好像真的能感受到树皮下有心脏跳动的幅度。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自我有意识后，我就待着这桃花树下，一刻也未能离开。我想我应该是一个桃妖吧。”

　　“哇呜，我看到妖啦。我爹爹老是说天地下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不让我看小说，还让我背什么论语，大学那些我一个字也看不懂的书。”

　　颜玉凝越想越气，小嘴叨叨地抱怨起来。爹爹平日对他很好，只是他真的不喜欢读书。他只想当一个道士，斩妖除魔，仗剑天涯。

　　一片树叶悄悄地落在了颜玉凝的脑袋上。

　　“你别伤心了，过几日，雀儿们要了吃蜜了。到时候我叫它们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真哒？”颜玉凝一扫方才的郁闷，眉眼染上笑意，“你可以和小鸟说话？”

　　“我不仅能和小鸟说话，我还可以听见蝴蝶，花儿，小草的声音。”

　　颜玉凝笑着看着延展向天际的树枝，几乎要与浓郁的夜色混为一块。

　　“小少爷，夜深了，你快回来就寝啦。”远处他的贴身丫鬟红花正唤着他。

　　颜玉凝闻声急忙应了一声。

　　“我要走了，我明天再来找你。”

　　“好。”声音比方才轻了许多，被晚风一吹即散。

　　颜玉凝向着程亮的屋檐下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

　　“你说你没有名字，那我以后便叫你桃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