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底之渊

两人回到瑶池底，见东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无牙猜测定是因为橙儿那决然一剑，刺穿了他心里那多年模糊却又深刻骨髓的思念。

那是他的病，无牙自己也是无可奈何，一如当年那个为了她奋不顾身，风采俊秀的少年。

多少年了，这块心病都未见痊愈，如今自然也不会轻易好转，因此便随他去了。

忽然间，一团炙热的白光如闪电般从她身后卷来，生生将她拖入了迷幻之境。

东越欺身赶上，探出一只手去抓无牙，却只能抓住一缕衣角在掌心掠过的柔软触感，而身周却早已不见了无牙的身影，也感觉不出她的任何气息，仿佛她这个人从来就不存在一般。

东越双目如电，身躯一挺，周身法力迸体而出，在池中瞬间膨胀，鹤王惊觉池内的变化，立刻冲天而起，锐啸九天。

荷叶随着浪潮左右晃动，几次没过了顶。

无牙修为极高，可如今尚在他眼前，便如此轻易的被人拖入迷幻之境，虽占了偷袭得来的先机，但这神秘人力量之盛，还是远超他的想象。

如果是赤脚大仙和李天王这些仙界名宿，应该不会只抓无牙一人，而其他人又显然没有这样超群的实力，那么这个神秘人，究竟是谁？

东越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处无底之渊，四面八方全是绝壁，而眼前，生路渺茫。

这迷幻之境，会随着施术者的法力变化，施术者法力越强，迷幻之境的变化越复杂，无论是要冲出还是闯入，都会更加艰难。

他乃魔中之魔，于三界之中久享盛名，可面对这个陌生的敌人，却实无稳操胜券之能。

“师兄……”见东越又欲施法，宫离担忧他的伤势，便竭力劝阻。

“宫离，她的很多事情我虽不认同，却也不能看着她受人欺负。”

宫离愣而驻足，清秀的眼眸掠过情丝万千，忽而觉得自己真是多余，努力了这么久，却永远也进不去他的生活。

她失落的放开手，原来他心里除了那永不可忘的橙儿，竟也将无牙看得如此之重。

“宫离愿助师兄。”

无牙只记得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甚至都没看清对方的形容，所用的法术是哪一路数，便被扔进了这里。她不断的向前跋涉，努力想从中找出一丝破绽来，但时间过去了一年又一年，她却一无所获。而四周的风景，也从原来死气沉沉的无边荒漠，变成了一片鸟语花香的青山幽谷，连天上的云彩，都仿佛沾着令人迷醉的花香，甜美得令人舍不得移眼。

但她知道，无论美好与丑恶，眼前这一切都不是真实，一旦她稍有动摇，便会永远被困此处，再也无法出去。而她大业未竟，如何能在这些虚妄之物面前舍下本心，弃大仇而不顾。

此念一定，任这四周再如何美不胜收，或是丑恶不堪，她也是心如铁石。这杨戬精心布下的幻境，除了能够将她暂时困住，竟无一点用处。

终于有一日，天空中金色的太阳忽然变成了一团炙烈的光，在眼前时隐时现，飞速绕行。任她目力运尽，也看不出那团光究竟是什么东西。光芒所过之处燃尽一切，一草一木，甚至是脚下的泥土，均化为一片焦灰。

为保性命，她只得召出千尘剑。

千尘剑受她法力催逼，似乎感应到她所处的危难，银色的剑光横貫天地，左冲右卷，方将那盛极的白光逼退了些许。

无牙握住了剑，信心仿佛也增长不少，趁着逼退对方的短暂间隙，用剑割破了手指。那剑饮了她的血，威力竟更上层楼，银色的剑光突然变成了金色，于暴戾之中散发着缕缕晦暗的仙气。

以血养剑，魂与剑通，化灵化形，人剑为一。

杨戬分外惊骇，心下再不存一分轻视。她的身上一定有着不可思议的奇遇，才能与如此宝剑，结下这般不可解之缘。

只是这仙气，为何竟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从哪里见过。

东越终于冲了进来，见无牙已快力竭，立时便席卷过来，让无牙有了喘息之机。

一黑一白两道光芒彼此追逐撕咬，往来倾轧，竟是谁也不肯相让，一时之间，已令天地失色，整个幻境都开始摇摇欲坠。

见东越虽有伤在身，却依旧如此勇悍，纠缠了这么久，他却未能取胜，便淡了争斗之心。

东越察觉此意，也着实忌惮于他的实力，便也试探着收招。

杨戬手持折扇，扇面缓缓绽开，晕出浓浓水墨，一袭白衫，俊雅风流。

“不愧是魔界大弟子，如此身手令人折服，希望再会之时，你的伤已不再掣肘。”

话音未落，整个幻境便轰然坍塌，而眼前也再无那人的身影。

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眨眼间，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东越神情凝重，心思飘回了那个晚上。

那晚，魔宫里来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人与风清羽密谈许久，以法力抹去五官也隐匿了气息，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这人并不属于魔界。之后的第二天风清羽便命他上天抢夺灵石。

当时他还很意外，灵石虽是不可多得的异宝，但它择主而栖，于魔界并无益处。风清羽为何要抢，抢来又作何用呢？

可是如今，他忽然开始不确定了，缓缓摊开掌心，盯着那紫色灵石细细端详。

“你说，他到底是何来历呢？”

“不清楚，”无牙烦躁的眯着双眼，“但我知道他所为何来。可惜我的伤已经平复，他若能早一天来试探，便该得逞了。”

宫离听得云里雾里，便忍不住再一次反问。“好端端的，他为何要探你的伤？”

“自然是因怀疑我了。”

眼下嫦娥刚死，若是让他探出自己的伤是嫦娥用秘法所致，那自己苦心孤诣布下的一场好戏，岂不白费？那个时候，她假扮红儿被嫦娥识破，两人在广寒宫一番恶战，可嫦娥功力深厚，好在宫离突然赶来相助，这才侥幸胜出。

为防人从她的伤势看出端倪，她便想吞了嫦娥的内丹，即可平复伤势，功力也能更进一步。谁知嫦娥早有所料，竟以禁术悄无声息的转走了内丹，她翻遍了整座广寒宫，仍然一无所获。

幸亏她之前未雨绸缪，以花神的身份，向老君讨了一些回魄丹来，否则今日一定瞒不过去。

无牙心知肚明，整个天庭只有一人能如此敏锐，却因顾念东越，不愿点破。

“天庭里的那些高手，我们都已有数，此人倒是第一回见，多半不是什么正经神仙，或者不常在天庭走动，得好好查查方能心安。”

东越虽不明白那人到底怀疑无牙什么，却从她的语气里觉出了几分不善，便一言不发走开了，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处置这颗灵石。

……………

当她睁开眼睛，脑子里一片模糊，只隐约记得自己在孤华顶找了许久，却怎么也不见嫦娥的仙身，孤华顶的寒气太过强盛，才两个时辰不到，她的意识便渐渐涣散了。

漆黑的四周看不清方向，风像是从地狱里刮来，又阴又冷，但相比孤华顶上的寒气，已经好受太多了。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倒在峰顶，怎么平白无故到了这里。

是谁救了她？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恍恍惚惚，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人语，也像是风声，引诱她往洞穴更深处走去，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也在跟着蠢蠢欲动。

她心神大凛，下意识唤出东延剑，一步一步往纵深里去。

神圣之物大多有其灵性，一般来说威力越强灵性便越高。自那日从天王手中承受此剑，东延便与她气息相容难以释解，王母与天王虽曾试图剥离，但都徒劳无功，便将此剑转赐给了她。

可是越往深里去，东延剑的气息便越微弱，好像被什么压制住了一样，而体内那种异样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她的痛苦也越来越深。

时隔千年，那种寒冰封心刺骨入髓的感觉，竟然又回来了。

“你曾经受佛音洗礼，也曾经受妖毒锤炼。你说神佛与妖魔，究竟谁会更胜一筹？”恍然之间，有一种声音在质问着她，飘在从地狱刮来阴冷的风里，是多么阴鸷，多么冷酷。

“妖毒……妖毒是你下的！”她半跪在地上，坚毅的目光穿过冷风，一直望向那片虚无的深处。

痛苦刺激着她，脑海里那些沉睡的画面再度活了过来。她想起来了，这个洞穴她虽然没有来过，但洞穴的外面，是一片深潭，是一块赤色的大石，她去过，蓝儿也去过。

“千年之前你就已经选中了我，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忆起从前，她忍着剧痛，悲愤的挥出一剑，剑气破风而去，却如泥牛入海。

“因为你是整个天庭最薄弱的一环，资质也出挑，我能这么快醒来，你功不可没。”

“我薄弱？”橙儿喃喃自语，忽然惨笑出声，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足够坚忍，可没想到在敌人看来，自己反而是最容易攻破的那一个。

洞穴深处，一名俊朗公子缓缓走出，他一袭白衣，唇边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宛如天边新月，皎洁明亮，然而那双繁星般的眼睛却深得可怕，仿佛有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只要看一眼，便能让人万劫不复。

“观音尊者佛法再深，也难以根绝你体内妖毒。若要一劳永逸，只有倚靠自身，我这里有两个方法，修仙或是斩仙，你会选哪一个？”

“够了！我不需要你假仁假义。”

“所谓修仙，是你仙根不全，容易受邪气所侵，就好像千年前的妖毒。修齐仙根需要三件宝物，恰巧这三件宝物都不属于天庭；所谓斩仙，便是破除封印，彻底斩掉你身上那一半仙根，等你的戾气足够强大，便可攻破妖毒。”

“我说够了！”

她愤怒低吼，绝望的挥出一剑，可是剑气刚一脱手，立刻便渺无踪影，仿佛她手里的东延剑已经耗尽神力，变成破铜烂铁，而她也从法力出众的天界公主，沦为一介凡人女子。

“我费尽周折将你引到这来，可不是为了看这种无趣的表演。”那人扫了一眼她手中的剑，忽然嗤笑了一声。

当年的万龙始祖，青龙苍皓。

如今剑虽在，故人却已烟消，从此再也无人配执你之剑，哪怕是你的后人。

“哪怕失我所有，也绝不让你如愿。”

橙儿冷然勾唇，锋利的剑尖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再一次指向了对面。

“你不选，将来自会有人替你，你要找的那具仙体就在此处，带她走吧，我们日后再见。”

那人连声大笑，顷刻便已消失，橙儿怔怔的望着那人消失的地方，她的气息，她的心，从来没有这样乱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备受煎熬。

她失魂落魄的，将嫦娥的仙体带了回去，杨戬得偿所愿，又悄悄潜回了人间，留下一人一兔在广寒宫内相依为伴。

橙儿知道，扭转生死是违背天道之举，母后与众仙若是知晓，她所面临的结果，一定比爱上凡人的紫儿更糟，但嫦娥由她而死，拯救的机会近在眼前，她舍不得放弃，也不敢放弃。

金枪阁外一番苦战，许多人都看见了，无牙所持之剑有仙气附着，不是魔界中物。而据杨戬所说，无牙一直以血养剑，邪灵之血供养仙剑，剑中仙气却能凝聚不散，要么是供养的时间不长，要么就是那仙气来自力量非常强大的神仙。

可法力高强的神仙，必定道心坚定，谨守天規，不可能会为邪灵成剑。

莫非……是已经消失的哪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