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是他也就在这儿住下了。
就像是你之前说的那样,你们相处的的确不赖。
之后的几天,他一句话也不说,日日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起初的确是把你吓着了不少,后来你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军人的恢复方法——
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就是睡觉,尽量把消耗降到最低,每天全身心的恢复身体。
不过你也没想到,这种方法居然的确使他的身体的恢复速度呈几何倍数的上升。
于是后来的时候,他也经常散着手,穿着你给他做的一身中山装在镇子里面转悠,偶尔帮着买买菜什么的。
你一开始以为他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人,但是后来你发现,他其实人很好,只是有些闷,不懂得怎样表白自己的心。
于是你再背后常常唤他“闷油瓶子”。
偶尔你也会打趣他说,你吃了多少的霸王餐,也不给结了药钱。
再后来,有一次,你闲来无事,与他探讨起了兵书。
你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第一次吃瘪了。
这家伙明明话少的可怜,但是就那么寥寥数语,就点出了一场场战役成败的原因。
于是你发现,你们还是挺聊得来的。
于是你同他说自己的见解,你说,中国总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无论带领我们走到这个未来的人是谁,你都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也就是这样听着,偶尔插上几句话,几天下来,你们也就成了交心的知己。
你第一次觉得,自己与那人是那样的默契,就像是为彼此准备好的人那样。
你从后院抓了一把晾好的妇利子准备差伙计给王婶子送去,她这样一来也有个七八个月了呢,前几天去,看着床头床尾的,都是给小孩子预备好了的小衣服,小鞋子,甚至还有虎头虎脑的小帽子。
你坐在桌子旁边,看着桌子上闪烁着晶莹亮光的红豆,一边感叹着这女人的心灵手巧,一边也在暗暗期待这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于是日子还是这样一天天的过。
你也渐渐了解了他,能够从他永远面瘫的脸上,看得出,他对事情的态度。
你甚至,还成功地逗笑了他一次……
不过他现在也经常跟你上山去采药了。
缘由是上一次,你抓了一把药,正要差伙计给人家送过去的时候,本来半眯着眼睛在太师椅上打盹的某人忽然拿起了盖在脑袋上的报纸,走了过来。
从药执上取出了一片叶子,然后摊开手掌给你看。
“杂草。”他无比认真地对你说。
你扶额,但是却无力反驳,好像真的是杂草……
不过没关系,中药里面就是讲就的这个以毒攻毒,只要不是主要的东西,多一味,少一味,都是再普通不过的。
但是他不顾你“究竟谁才是医生啊喂!”的反驳,以后执意要跟着你上山采药。
于是你也就无可奈何地随他去了。
所以经常可以看到,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带着一群小朋友,和……一个大朋友在山上各种挖草药。
……
后来,王婶子也是快要临盆了,你本是作为男宾,不可再多去探望,但是你知道,她这一胎胎位不正,很有可能会难产。
你总是会差伙计去给她送去些中药吊着。
虽是女眷们总向你抱怨,说中药太苦了,但是你也只好先这样给她喝着,慢慢调理着。
那一天晚上,他忽然问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愣了一下,以为他是在打趣,便道。
“我跟着情郎走了,那村头一直暗恋者你的王寡妇可怎么办呢?”
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抿了抿嘴,直直地看着,那床头的红豆。
……
你早上起来,却没有看到那人,在院子里晨练,你本来以为他不过是去了茅房,或是有其他的什么事情。
可是一天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出现。
你打开箱子,发现他什么都没带走,只是拿走了属于他的那把黑金古刀,和那身被你洗的发白了,才洗下去血腥味的军装。
还有,那一枝被插在花瓶里的红豆。
你忽然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其实你潜意识里面,就知道,他不可能永永远远地窝在这样的一个小地方里面陪着你,他是张起灵,他还有需要自己奋斗的目标。
而你呢?
你不过是个懦夫,你只能是嘴上说说,你不同于他,你从小受到的教育,就都是以自己可以活下去为前提的,如果自己死了,那么,保护国家什么的,不过都是过眼的云烟,也不过都是屁话。
所以你第一次感激起他的闷,他的不会表达,他的不告而别。
这样,你们,还有余地。
还有转圜的余地。
从心里把一个人硬生生地挖下来的滋味不好受。
所以,你在痛过了之后,也就学会了麻木。
学会了,不再动情。
就像他说的那句话,他说,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是啊,张起灵,人心都是肉长的。
所以,世间的万物都是学习的来的。
这样,你也学会了不再动情,不是吗?
……
一转眼,也就到了王婶子的临盆的日子。
那一天,天阴沉沉的,就好像是要下倾盆的大雨的那般,有一块重重的铅块,压在了天空上面。
女眷们还是之前那样,一起说说笑笑的,说说谁家寡妇门前的砖墙又矮了几公分,谁家的新媳妇奶子有多大云云。
只有你一个人,有些忧心着。
今日,便是预产期了。
但是一天都是这样,风平浪静。
……
傍晚的时候,终于闷热的天开始下起了雨。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落在红豆树上,红豆被打落在地上,发出噼噼啪啪地声音。
直到晚上,到了三更多的时候,雨越下越大,合着大雨的声音传来了女人的一声尖叫。
等你赶到的时候,雨又大了许多,人们都挤在院子里面,焦急地等着结果。
有的时候,你看到,产婆出来,拿着一条沾满了血的毛巾出来。
你就知道,果然是坏事了。
但是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雨打湿了你的衣襟。
你颤抖着,走出了院子。
你默默地蹲下来,开始感受雨滴掉落在你的头上,划过你的脸颊,掉落在你的身上。
冰冷黏滑,却又无力挣脱。
你就像是一只被水淹死的鱼。
可笑而已。
忽然,你感觉到上面的雨停了。
你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了天上出现的那一把油纸伞。
和那个撑伞的人。
他离开的这一个月,倒是没怎样的变化,穿着笔挺的军装,你第一次觉得这样的他,有些陌生。
你忽然觉得有点可笑,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自己以为了解透彻了的他。
“吴邪,跟我走吧。”他认真的说。
但是你的耳朵里,似乎只有水滴落下的声音,喧嚣的寂静。
你忽然想明白了。
或许所谓成长,的确,是要舍弃些什么的吧。
舍弃,如今安逸的生活,大胆的投身于自己热爱的党派,热爱的团体,又或是,舍弃这样的要求,静静地守护着镇子里的人,安安稳稳地做个小老板?
你看着他,翕动着嘴唇,刚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了屋子里一声女人竭力的嘶吼。
你知道,她要没劲了。
你也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但是……
对不起,我就是个懦夫。
你后退了一步。
你看到了他眼睛里面逐渐暗淡下去的光彩。
他没说什么,只是把油纸伞塞到了你的手里。
“照顾好自己。”这是他在这个雨夜里,留给你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你们一起转头。
背道而驰。
说好,谁都不许回头。
因为回头,会发现对方脸上流淌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脸颊。
这样,也许你们就失了,追求梦想的勇气。
你们都是男人,都是有着自己梦想的男人。
所以,谁也不愿做谁的,绊脚石。
可能你们谁都有着彼此过活的方法,谁都不是没有谁就活不下去的痴情种。
你放不下这里小镇子的安稳闲逸。
他放不下那边家国天下的戎马行。
你放不下这里熬了上百年没断过火的药炉子。
他放不下天那边撑了百年的江山如画流年呵。
每个人,都有放不下的东西,可能,是门口的那株带着悠悠药香,岁月生花的红豆相思树。
也有可能,是自己魂牵梦萦着的家国天下。
于是你转身,走进了院子里。
于是他转身,跨到了马背上。
那样的决绝,而又愚蠢。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莫采撷,此物最相思。
莫采撷……
……
最后,王婶子,还是生下来了一个男孩子。
你在他抓周的时候,悄悄地在他的周围放下了一枝红豆。
带着暗香苦涩的,红豆。
后来,你就叫王盟,跟着你,做起了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