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园月

　　引子

　　“中国一定有个可赞美的光明前途……到那时候，到处都是活跃跃的创造，到处都是日新月异的进步，欢歌将代替了悲叹，笑脸将代替了哭脸，富裕将代替了贫穷，康健将代替了疾苦，智慧将代替了愚昧，友爱将代替了仇杀，生之快乐将代替了死之悲哀，明媚的花园，将代替了凄凉的荒地……这么光荣的一天，决不在辽远的将来，而在很近的将来。”

——方志敏《可爱的中国》

第一章

　　上海自1845年开埠后，英法美等列强纷纷在此建立租界，使得上海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滨海小县一跃成为了一个国际性的大都市。

　　民国二十年。

　　上海的街头不时传来歌厅舞女的靡靡之音，我无意去辨别，只得拢了拢自己的围巾，企图耳朵自己过滤掉那恼人的声音。

　　而这个时候的上海，纸金迷醉，觥筹交错，各方势力交互错杂，依附相成，除却国共两党之外，还有英法美国的租界以及上海资深的帮会等，军阀幕府，自然也掺杂期间。

　　我抖了抖手中刚刚买的报纸，上面的铅字排版得整整齐齐，我却有点莫名的怀念起了我过去手中拿着的古籍的拓本，我认为，它比起报纸上的铅字，更有人味一点……除却这些，我觉得报纸上的总结还是不错的，现在的情势如何？——乱的紧。

　　诶？这是娱乐版？我抖开报纸的右版面，才哭笑不得地看到了标题的另外一半，《歌厅新秀杜兰宣布隐退结婚，三年竞争画上句号，情势如何？——乱得紧》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觉得我现在的情势也是很可悲啊，自打我上一个联络人牺牲之后，我三叔就非得想要把我调回天津，恨不得放在他身边，拴在裤腰带上仔细盯着我似得，我自然是拒绝了的，纵然是再思念家乡，思念父母，可是我还是要留在这里。

　　我突然想起来小花说的那句话，党组织里面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要情报不要命的主儿，才叫我们这种得过且过混日子的人待不下去呢。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嗯，对了，是引用了当年黑瞎子的一句名言，“没办法啊，拿了共军的军俸，有了战事，就得往上冲不是？”现在想来，自己的答案也真是未免太冠冕堂皇了。

　　自己留下，或许只是为了一个可笑的誓言。

　　我转身进入一个新的街区，加紧步伐甩掉了身后一直尾随的人，却没能甩掉自己愈飘愈远的心绪。

　　我和那个人第一次见面，也就是所谓的初见，对他的印象并不好，甚至于还送了他一个外号，叫“闷油瓶”，一直沿用至今，现在想来，倒也真是恰当得紧。

　　那一日我刚刚忙完了学校里的事物，回到了所租住的寓所，学生嘛，本就清贫一点，再加之又是苏维埃，所以家里更是简略得令人发指，除了一张床和一副桌椅，房间里几乎看不到什么拿的出手的家具。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只有闪烁着些许盈盈烛泪的房间里，我看到了黑瞎子，和……他。

　　“呦，小三爷，来来来，介绍一下，这是组织上联系下来的特派员，这是密码电报，叫你好生招待他几日。”黑瞎子依旧戴着那副可笑的墨镜，可是我却觉得，这件事情，绝非他的授意。

　　我走进了便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藏香的味道，我心下就已有了几分考量，毕竟土豪如小花，这等乱世当中，还能搞到这种级别的藏香，还这般豪阔地日夜燃在这解公馆的人，全上海也寻不出几个的来，而黑瞎子也不过只是个无党派的爱国人士，之所以跟着我们，也不过是他平常和小花交好罢了，而真正能够给组织上递上话的，左不过是小花才是。

　　我只得接过电报，在跳动的烛光下粗略的扫了几眼，心下却也有了底。

　　“呃……”我揉揉眼睛，故作困乏地盯着那张纸瞅了半天，却没看出什么都样子。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那边本来一直装着布景展板的某人忽然伸出一只手，我留心到他的中指和食指非常的长，我心下虽然疑惑，但却也只得按下不表，看着他敲了这样的一段的摩斯电码。

　　我心说他娘的，终于上钩了，老子都要把这张纸看出个花来了。我故作大悟状地对那边一直笑得意味深长的黑瞎子说“谢谢黑爷不远送信，吴某自当为组织效力。”

　　黑瞎子不说话，只是哂笑了几声，然后拿起桌子上的帽子，痞里痞气地扣到了自己的头上，“小三爷，哪儿的话，瞎子不过是拿了花儿爷的钱，想着为花儿爷办事就是了。”

　　我被他的眼神盯得有点发毛，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是讪讪地笑到“也罢，黑爷，这电报我就收着了，这时候也不早了，您也回去复命，问解九爷领赏钱去吧。”

　　“哎，得嘞，那瞎子也就不打扰了。”好容易是把他给哄走了，我又回过头来瞧着这位自打进了门就没说过一句话的主儿，真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好一个闷油瓶子。

　　“不烧了吗？”他看我正盯着他，忽然抬起了眸子，我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目光，空气中漂浮着金色的灰尘，跳动着的盈盈烛光，窗外的姣姣月光，使得我们之间仿佛有了一层什么别的东西，摸不着，又抓不住，却让我感觉到一种久违了的温暖，不想离开。

　　我忽然想起来之前鲁迅在《新青年》里的那一句“本就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也罢，我如此执着于这个又有何用呢？

　　我抬眼，刚好猝不及防地撞入了那一双墨玉似得眸子，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眸子，有无奈，有认真，有狠戾，有温柔，如狼似虎又如风似雨，汹涌莫测又温柔似海，衬得那月光，都黯然失了色。

　　“呃……”我迅速移开了目光，在学校时，我就记得有这样的一个人，仿佛可以看透所有的人心，无从遁逃。“哈哈，这位小哥，我准备回头再，再核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