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我妈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神情紧张地握着电话,眼睛盯着我,欲言又止。
“咋了?”家里没有刘佐,我又难得心情好,问候她一句。
“小言啊,你们梁老师刚刚来电话,说等你回来了给她打过去。”
想起不久前课堂上那难堪的一幕,我扬了扬眉毛:“梁秋月?”
“怎么能这么喊老师?”我妈责备地看了我一眼。
我顿住了,轻轻望她一眼,她正低头认真地翻电话号码。我想她应该还不知道,那位被她如何尊敬的老师,是如何在课堂上羞辱她和她的女儿吧?
心里泛起苦涩,我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其实她也不是什么好人,用不着你这么…”
“那也不能这么说,人家有文化,是老师。而且,人梁老师挺关心学生的。”她有些不满地抬头看我一眼,疲惫的眼睛下方是深深的黑眼圈,两侧是浅浅暗暗的雀斑,使皮肤显得更加暗黄,像生锈的油桶。
平常没有这样注视过她卸妆后的样子,真正打量下来,才发觉她变老了许多。
我咬住嘴唇,将目光移开。
她把手机递过来,我愣愣地望着梁老师的号码,一时出了神。
电话接通的时候,我快步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黑漆漆的巷道。
“喂?是宋言吗?”
我没吱声。
“宋言啊,梁老师跟你道个歉。今天…”
我冷笑一下:“谁让你说这些的?”
对面沉默了一会:“梁老师今天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是老师不对。”
那又怎样?
我伸手去抠窗框上没有刷掉的石灰块。
窄窄的过道对面,闪着零星的灯火,在深厚的夜里显得伶仃孤单,像盏盏将要燃尽的枯灯。
“其实老师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妈妈一个人照顾你太辛苦,就你们家这种情况的话…唉,宋言啊,你为什么就不能打起精神学啊?你…”
没等她继续说,我挂断电话,将手机扔给我妈。
“怎么了,梁老师跟你说什么?”
“没什么。”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将头用力埋进枕头里,胸口起伏一阵,渐渐归于平静。
其实一个普通家庭就好了。我不要金汤勺,也不要银汤匙,我只要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他们不必很相爱,但他们的婚姻很完满。生活不必很富裕,但一笔一划都有三个人共同书写,谋规划,下主意。
为什么连这个都不能给我?
为什么拥有的人还要疑惑别人怎么会没有?
为什么一切都理所当然,一切又荒诞不经?
为什么还有人问,何不食肉糜?
“哭个毛线啊。矫情。”
我擦干眼泪,又在床上躺了许久,随后一骨碌爬起来想找张纸写点东西发泄一下。正翻找书包时,一张卡片掉了出来。
是一张明信片。正面画着一个乌黑且奇形怪状的瓶子,瓶子周围弥漫着黑色的迷雾,而瓶子里插着一枝洁白的玫瑰。
“背面…”
我翻过来,看见了几行蓝笔书写的文字。
“图片的寓意是:世界混沌黑暗,祝福你在这样的世界里,永远保持纯白。我相信不是一切都理所当然,所以也不必固步自封。碧落黄泉,天地辽阔,相信路的尽头一定阳光万里。”
没有落款,但我已经猜到是谁。
“笨蛋,”我举着信,又细细地看了一遍,“还想来鼓励我?”
偏头思索一番,我将明信片放进抽屉里,意外看见了那把被修过的伞,误会发生那晚就被我扔在家了。
那个雨夜再次浮现在我眼前。白皙的手,少年干净清澈的眼睛,还有雨水敲打和溅落的声音。
我拿起伞,轻轻摩挲着,发出了一声叹息,若有若无,我自己几乎都未察觉。
我将伞放进书包里,然后关上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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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不是一切都理所当然,所以也不必固步自封。
“你也相信么,那好,我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