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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初平二十六年

李觐踏进烽骨堡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有点震颤,烽骨堡中弥漫着血液的味道,从众多燕军身上流淌下的鲜血,汇聚成了一条小溪,染红了杂草的根茎。他猜想过烽骨堡的惨状,但根据建制还在这一条信息,他预估的烽骨堡的情况应该不会很差,可目前的情况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李觐忽然感到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做了解救烽骨堡的决定。

  “薛将军。”李虔拖着身子跪在他面前,肩膀伤口流下的血液一滴一滴的染红黄土。

  薛鸣业急忙将她扶起,“李校尉辛苦。”话音落地,李虔的身体像面条一样到了下去,于辰招来几个军士将李虔扶到营帐中去。

  月亮远远的挂在天上,黑色的夜幕上没有一颗星星,惨兮兮的月亮孤零零的,像是一个白太阳。

  李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骨骼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肩膀上的伤已经被人用白布包扎好了,铠甲也被人卸去,挂在了一旁。

  “李校尉。”帐外走进一名燕军,看着装,是后勤上的。

  “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

  戌时?李虔昏迷了差不多一天。她站起身,挥手屏退后勤兵,径直走向放置在一旁的铠甲,甲很冷,而且很重,李虔废了好大劲才穿好铠甲。她走出了营长,月亮依旧惨兮兮的,李虔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场仗远远没有结束。

  李虔走到大营前,犹豫片刻,还是朗声道:“前军校尉李虔求见。”

  “进。”

  李虔走进营帐,薛鸣业坐在首座,李觐、吴蒙、孙秩和坐在两侧,都没有讲话,气氛有些怪异。

  薛鸣业先开口了,“李校尉,你伤可好了?”

  李虔叉手,“无大碍。”

  “可巧正准备议事,一起来看看把。”

  李虔“喏”了一声,走到地图前。

  仍是薛鸣业先开口,“有个好消息,出征漠北的三路大军,已经在天山击溃了突厥十三支鹰师,现在若不出意外,突厥王帐已经在燕军弓弩射程之内了。”

  对在座众人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燕军兵临突厥王帐,进犯燕土的突厥人,猖狂不了多久了。气氛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下一个目标,就是清绞丰州残敌。”薛鸣业的话音戛然而止,眼神扫过在座众人,眉心虽然都舒展了几分,可面孔仍是紧绷着。见众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他继续道:“突厥在灵武、贺兰山方面仍有六万主力,王节度手里只有两万朔方边军和河西边军,仅剩的河西边军要防备吐蕃还不能动,也就是说,短时间内得不到援兵。”

  李觐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薛将军,我军现在能战之人不过三千多,算上临河县的一千人,也就不到五千人,再说了,咱们手里也没有攻城器械,不如改成围困,饿一饿突厥人,等王节度的援兵。”

  “不可能。”薛鸣业立即反驳了他的观点,“关内道中,长城以北的土地人烟稀少,而盘踞丰州的突厥兵足足有八千人,这八千人若是撤出丰州流窜于黄河之南、长城以北,清缴付出的代价,就不是几千人了。”

  李觐听完薛鸣业的反驳,也就不再做声了。

  “丰州是不好打,但也不是不能打。”李虔缓缓开口了,她看了一眼李觐,又望向地图,“历代军队,一万人伤亡一千人能不溃散,即为上军,唯我燕军可以做到伤亡过半而不退,突厥有这个本事吗?”她顿了顿,“纵火、投毒、暗杀军官,趁他们军心大乱,突袭。”

  “不可!”李觐再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突厥人在丰州城内的布防、驻扎情况不明,变数太大,再者.....”他停顿了一下,“若是失败,突厥人迁怒城中百姓,死伤无数啊。”

  薛鸣业挑了挑眉毛,心道:能说出这话,是个仁人,可惜这是战场。可还没等他开口,李虔就抢先了一步。

  “凤王殿下,还记得我给你说的民间疾苦吗?丰州城里,是有着数万生民,可夏州、绥州呢?再往南的渭州呢?”李虔转过身,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一条船在河上遇到了风浪,需要杀一个人来献给河神,这个人杀不杀?”

  李觐的喉咙忽然哽住了,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李虔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道:“这个人当然要杀,这是错事,但这是必须做的事。杀了这个人,风浪就有可能停下,若不杀,风浪就绝不会停下。人命关天,不能赌,可若是真要下决心办事,赌是必须的。再说了,我们是军人,如果什么事情都想着失败,那就不用打仗了。”

  李觐想反驳,却又觉得这话没错,他点了点头,不发一语的离开了营帐。吴蒙见状,也跟了出去。

  李觐、吴蒙这一走,营帐里就剩下薛鸣业、李虔、孙秩三人了,军务决策也就落在了他们身上。

  “凤王是个仁人。”薛鸣业看着左侧空荡荡的座位,说出这样一句话。

  “可惜,仁人是为天理,不是为办事。”

  薛鸣业笑了一下,没有对此做表态,而是又将注意力转向了地图,“既然有了计划,那就定个日子,三日后,也就是二月十二日。”他又转身对孙秩说道:“孙团长,你明日即刻去临海县领县内接管那一千边军,二月十二日夜埋伏在丰州。即刻动身。”说着,便写了一纸调令交到了他手上。

  孙秩接过调令,随即退出了营帐。

  李虔还没有走的意思,“薛将军,派谁去丰州?”

  薛鸣业脸色一沉,“我自有安排,你还是坐镇烽骨堡。”

  “我要去。”

  薛鸣业愣了一下,语气温和起来,“长玦啊,你不要蹚这趟浑水了,王承嗣把一个亲王扔到烽骨堡,你就已经到火坑边上了。”薛鸣业说的苦心孤诣,他跟李虔私交甚密,武宁军征吐谷浑时,李虔就表现出了不一般的天赋,冷静、果决,也就是那时候薛鸣业开始有意无意的提拔她,一来二去,二人便成了有了些许交情的好友。

  “你是武宁军的统帅,这趟浑水你更蹚不得,我已经在这浑水里了,你没必要再下场。”李虔背对着他,“我们是朋友,这件事就按我的来吧。”

  薛鸣业轻轻叹了口气,道:“烽骨堡这仗你打的不错,战后我会上报四军兵马司,给你叙功,最少也是个偏将军。”

  “我的军籍就剩一年了,干完这最后一年,我就卸甲了。”说完,头也不会的走出了营帐。

  薛鸣业望着李虔方才停留过的地方,兀自可惜的摇了摇头,可惜一个将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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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白如洗,大漠银光,北风不减势头。月光下的武宁军旗依旧猎猎作响,烽骨堡城墙上,经过休整的燕军士兵面貌焕然一新,身上的铠甲在月光之下反射出点点银光。

  李觐的心中五味杂陈,民间疾苦?必须的干的事?自从他戍军以来,一切都在冲击着他的观念。往日在国子监学的学的东西,竟是一点也用不上,李觐第一次对‘圣人之言’产生了怀疑。

  吴蒙在城墙上找到了李觐,后者的脸色不是很好,显然没从方才的情绪中走脱出来。他走上前,“宪公子,回营帐吧,外边凉。”

  李觐却是没听到一样,自言自语道:“就是在这儿,长玦给我说了什么叫民间疾苦,民间疾苦,当时我想着,我当然知道什么是民间疾苦,可直到她说完,我才发现,我一直都是被父亲惯着的孩子。”

  吴蒙:“宪公子,那是圣人慈爱。”

  李觐笑了一下,这是嘲笑,嘲笑自己,以为读过几本书下、写过几篇慷慨激昂的诗文就了解了人间,他摆摆手,“吴都尉你也认同李校尉的计划吗?”

  吴蒙犹豫了一下:“是大谋略,自古以来,小股贼兵才是最难清缴的,遇村掠村、遇镇杀镇,这八千突厥人若是流窜于关内道,进犯无定河、长城一线,莫说西北官道受阻,沿途百姓就真的遭难了。李校尉能有这样的魄力,是个将才。”

  “连你也这么夸她吗?”

  吴蒙有些发懵,莫非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正要解释,却听到李觐再次开口:“吴都尉,烦请你转告薛将军,就说,本王也要参与攻打丰州。”

  吴蒙“喏”了一声,便走了。

  李觐还是坐在原地,月亮依旧那么亮,他自言自语道:“人生在这世道,当真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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