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平阳公主向刘彻转述卫青的那番话后,刘彻激动不已。他拍案而起,连连赞叹。
“姐姐竟有如此高见!让朕眼界顿开啊!”
“陛下,这话可不是姐姐说的。”平阳公主见刘彻如此满意,想着卫青的身影,轻快地笑了。
“哦?姐姐认识什么高人?”刘彻很感兴趣。
“是我身边的一个骑奴,叫卫青。”
“姐姐府里真是藏龙卧虎啊!朕的这满朝文武整天的陈词滥调,连姐姐的骑奴也比不上!朕这些天也在想对匈奴用兵的事情,这一仗早晚要打!卫青,朕记住了。假以时日,朕必重用他!”
“卫青,今日不急回府。我们去灞河走一走,我有话同你讲!”
卫青注意到这次公主从宫里出来脸上洋溢着难得一见的明快和喜悦,他也随着高兴起来。
“卫青,你前些天所讲的对匈奴的策略,我已经转述给皇上了,他很欣赏你。”
平阳公主望着卫青惊喜的笑容继续说:“你身手非凡,岂能在我府里做一辈子骑奴。你又懂兵法韬略,即使在军营里做一名冲锋陷阵的士卒也太屈才。本公主看你当是一个将帅之才!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国之栋梁。”
“公主如此高看卫青……”
从来没有人像她一样看重和鼓励自己,从来没有人像她一样懂得自己的胸怀大志。他不禁回想起一桩陈年往事。幼时他随人去过一次甘泉宫,一个相面的囚徒曾说他是将相之名,将来必定贵不可言。而那时他觉得好笑,他所盼望的无非只是吃饱饭,不被饿死、冻死罢了……
“怎么,在想些什么?”
卫青红着脸将这事告诉了公主,“让公主见笑了。”
“我怎么会嘲笑你呢!我朝开国皇帝高祖起兵前还只是个穷困潦倒之人呢,他的手下哪个不是发于布衣百姓?只要你有才能,立功封赏,定是指日可待!”
公主的眼眸清澈而幽深,却透出一股倔强和坚韧。
“卫青,汉朝是泱泱大国,定会有宝剑出鞘、锋指狼星的那天。奈何我只是一介女流,纵然有横绝大漠、马踏匈奴的志向,也只能终日守在这深宫侯府。我只愿汉朝的公主再也不用远嫁蛮夷,以柔弱之躯抵御敌人的刀剑。”
“公主有如此鸿鹄之志,实为女中豪杰。倘若有一天卫青能纵横沙场,必当为公主的理想而奋战到底!”
“青儿……谢谢你。”公主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
巍峨的秦岭环绕着他们,幽静的山谷倾听着他们的话语,矫健的鹰掠过山脉青松,在河水中投下倒影。他们四目相对,目光里不仅是情义,还有青天的辽阔高远和骄阳的炽热绚烂。
“卫青,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皇上同你一样喜爱骏马,而你提到的改良军马也是当务之急。我想在平阳府马场先养一批良种马。你可愿意去北方走一趟,替我买些马回来?”
半个月后,卫青带着几十匹骏马回到了平阳府。那马体态均匀、姿态矫健、高大颀长,跑起来四蹄如飞。平阳公主喜出望外。
但细心的公主却没有忽略卫青衣服上的箭孔。
“你到我房里来。”
“公主,怎么了?”卫青想不到正在兴头上的公主突然严肃起来,他有些不自在。
“把背转过去。”
“公主,我……”
“怎么,本公主叫不动你?”
卫青只得顺从公主,任由她轻轻解开他的粗布上衣。顿时,脊背上几个暗红的伤疤露了出来。公主心惊肉跳,她用细嫩的手轻轻抚摸卫青的脊背,心疼不已。
“等着,我去拿药。”
清凉的药敷在背上,公主的关怀暖在卫青心里。他早已忘了疼痛,只有痒痒酥酥的感觉,只记得公主的温柔。
“说吧,怎么回事?”待卫青系好衣服,平阳公主又板起脸。
“公主,这马是从匈奴兵手里抢的。噢,您给我的钱还给您。”卫青从腰间解下钱袋。
“我让你去买马,谁让你去抢!”公主突然发起脾气来,脸涨得通红。
“公主恕罪,卑奴听说匈奴的马远胜于北方私市的马……”卫青急忙下跪。
“都受伤了还嘴硬!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公主哭得猝不及防,晶亮的眼泪落在粉腮上,像是露珠打湿了花瓣。卫青着急又心疼。
“公主,你别哭呀……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有事的……”
他紧张兮兮地站在公主身边,想替她擦眼泪又怕她生气,只好连哄带逗。
像个孩子一样,什么大话都敢说。平阳公主心里这样想着,却被卫青哄笑了。
她急忙擦了眼泪,又正色道:“你这可不是为了我,是为皇上,为大汉。这次且饶过你,若以后再不听话,我便把你留在府里为我做一辈子奴才。”
“公主一辈子都是卫青的主人。”
平阳公主莞尔一笑:“行了,你下去吧。”
“等等。”卫青正要打开门走出去,公主又叫住了他。
“将来若是你上了战场……”公主低声说,“你刚才的保证也算数吗?”
“卫青给公主的承诺,一辈子都算数!”
建元初年对于刘彻来说是颇不顺利的一年,轰轰烈烈的建元新政全面失败。刘彻索性将政事全盘丢给太皇太后,每天带着韩嫣等少年在上林苑策马飞奔、彻夜不归。甚至是早朝也时常是哈欠连天。
平阳公主最近很少进宫。前段时间皇上的少时玩伴韩嫣打听到王太后入宫前所生一女流落民间,皇上格外重视,亲自把他们这位大姐金俗接到宫中,封修成君,赐汤沐邑,享公主待遇。金俗时常在宫中陪伴母亲,平阳公主乐得清闲,每日与卫青一同在马场骑马游玩。
一个日光景明的上午,卫青一如往常牵了两匹马准备随公主外出,只见平阳府门前徐徐驶来三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平阳公主愣了片刻,旋即低声对卫青说:“把马牵回去吧,今天我要见客。”
三个衣饰华美的年轻女子款款走上前来,其中最为年少活泼的女子向平阳公主施礼,她是淮南王刘安之女,淮南郡主刘陵。
“平阳姐姐还记得我么,我是刘陵。”刘陵看了一眼牵马的卫青,又笑着说:“姐姐的生活真是惬意,打扰姐姐的雅兴,还请姐姐不要怪罪呦!”
“陵妹妹这话怎么说的,我还担心招待你不周,岂会有怪罪之理?你许久不来长安,上次见面时你还是个小丫头呢!”
另外两个女子是平阳公主的亲妹妹,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她们也上前挽住平阳公主的手。
“听说姐姐终日在山水间纵情跑马,比我们那皇上弟弟还潇洒。若不是陵妹妹来了,连我们姐妹也见不到你!”
“胡说。”平阳公主蹙眉轻笑,把三人请进厅堂。
“陵妹妹怎么来长安了?”待刘陵抿了一口茶,平阳公主问道。
“我父王著了一部书,是些养身修心之道,特来献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哄老太太开心。”刘陵娇媚一笑,“我么,羡慕长安繁华热闹,就跟着来玩几天。”
四人随意话家常,谈起了各自的丈夫。
平阳公主面露忧郁之色:“平阳侯还是病怏怏的,长安太过吵闹,他也不大在长安住,最近把襄儿也接回封地了。”
“既然姐夫是这样,姐姐又何必苦了自己,何不效仿姑母……”
“南宫!你这话太过分。”平阳公主吃惊地打断,“平阳侯并无过错,何况我们已经有了襄儿。”
平阳公主并不想像姑母馆陶长公主一样蓄养男宠,反倒是对她这位姑母的行为很是厌恶。这些年馆陶公主和一个叫董偃年轻男人私通,这桩丑闻在长安城一时沸沸扬扬,奈何馆陶公主权势极大,皇室也只得听之任之,董偃那个一贫如洗的珠宝小贩,竟从此也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还被唤作“主人翁”。
刘陵扑哧一笑:“不过我看方才那马奴倒是一表人才,陪姐姐消遣解闷也是不错……”
“陵妹妹,你怎么也和我说笑起来了……”平阳公主心中一惊,有些局促不安。
“瞧姐姐这副模样,不用说也知道了……”隆虑也不依不饶,“这样年轻英俊的男子,若是到了咱们姑母那里……”
想当年,王太后为了和馆陶长公主亲上加亲,不仅替刘彻求娶了阿娇,还将隆虑公主嫁给了馆陶公主的小儿子。隆虑公主便讲起了这位风光不已的大长公主的风流韵事,姐妹四人笑了好一阵子。
平阳公主设宴款待她们后,刘陵起身告辞。南宫和隆虑又留下来和平阳公主闲谈片刻。
望着刘陵远去的马车,平阳公主皱眉道:“淮南王父女怎么这时来长安……”
“姐姐你还有所不知吧,淮南王在长安住了有些时候了。祖母对他的《淮南王书》大加赞赏,最近常常召见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