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清晏

　　自从眉庄有孕，皇帝除了每月十五那日与皇后做伴，偶尔几日留宿在碧桐书院之外，几乎夜夜在眉庄的玉润堂逗留。一时间后宫人人侧目，对眉庄的专宠嫉妒无比又无可奈何。

　　眉庄果然盛宠，不过略在皇帝面前提了一提，两抬小轿就立即把陵容和淳儿从紫禁城接来送进了圆明园陪伴眉庄安胎。

　　素来无隆宠的妃嫔是不能伴驾圆明园避暑的，怕是已经羡煞留在紫禁城那班妃嫔了。我和小主一起去迎接淳贵人和安常在，能够再次见到淳儿，我觉得很开心。有了她做伴，就不会再感到寂寞啦！

　　我陪着小主和淳贵人，安常在一起，去和皇上请安。可是皇上没空见人，于是我们只得回去了。

　　回宫路上，遇见了四阿哥。跟上辈子一样，甄嬛跟四阿哥很是投缘，就打发我去给淳贵人，安常在她们两个整理住所了。

　　淳贵人很是开心，一路叽叽喳喳也不嫌烦。我看着她，只觉可爱。

　　六月十九是温仪的生辰，天气有些热，宴席便开在了九州清晏。因为临湖不远，还能清楚听见丝竹管弦乐声从翻月湖的水阁上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又少了嘈杂之声。

　　正中摆金龙大宴桌，面北朝南，帝后并肩而坐。皇后身着绀色蒂衣、双佩小绶，眉目端然的坐在皇帝身边，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只是今日，她的微笑莫名地让我觉得时隐时现着一缕浅淡的哀伤。入宫十几年来，皇后一直没有得到过皇帝的专宠，自从她在身为侧福晋时产下的孩儿夭折之后再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宫人们私底下都在传说皇后已经失去了再次生育的能力。

　　皇帝对皇后虽然客气尊重，但终究没有对纯元皇后那种恩爱之情。太后对皇后也总是淡淡的，许是介意皇后是庶出的缘故，不像纯元皇后一样是正室所出。

　　站在小主座位后面的我黯然想道，其实这一对先后执掌凤印、成为天下之母的乌拉那拉氏姐妹实在很可怜。纯元皇后难产而死，现下这位皇后也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我摇了摇头，在这个后宫里每个人的风光背后未必没有她不为人知的辛酸。

　　地平下自北而南，东西相对分别放近支亲贵、命妇和妃嫔的宴桌。宫规严谨，亲贵男子非重大节庆宴会不得与妃嫔见面同聚。今日温仪生辰设的是家宴，自然也就不拘礼了。

　　“这儿既凉快又精致，果然是个好地方。”安常在小声说道。

　　“丝竹之声从湖上传来，在这儿听得也最清楚。”甄嬛凑近安常在道。

　　“宫规严谨，亲贵男子不到大节庆不得与嫔妃同聚。这些亲王贵眷我都不认得，姐姐可认得吗？”安常在询问。

　　“那是五爷恒亲王和他的侧福晋。”甄嬛依次给安陵容介绍。

　　“第一位的样子看上去好威严，叫人害怕。不过见着对福晋倒挺好。”

　　“那是十爷，他的生母是孝昭仁皇后的亲妹妹，身份贵重，自然不怒自威。十爷不得先帝宠爱，可是对福晋却是极其疼爱。”

　　“都说威武不屈才是男子汉，我瞧着，会疼人的才是男子汉呢！”安陵容说道。

　　“老十，朕先敬您与福晋一杯。”皇上主动给敦亲王敬了一杯酒。

　　“多谢皇上。”敦亲王和福晋一同站了起来，敦亲王喝完了酒，摆出了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

　　“姐姐，瞧这敦亲王，貌似对皇上不敬，为何皇上还这般笼络？”

　　“皇上刚登基不久，自然不欲朝纲不稳，落个不友不悌的罪名。”

　　皇上瞥了一眼座下，“老十七今儿倒也奇怪，不逃席就罢，竟然来得这样准时。”

　　“今日是温仪公主的生辰，我这个做叔叔的自然要来庆贺一番，怎么能迟到呢！”果郡王清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光却看向了我。难道，他是为了也许可以在宴席上见到我，才来得这么殷勤的吗？这么一想，还没有喝酒的我脸便热起来。

　　“难为你有这番心意。来，朕敬你一杯，为你这次的准时，也为了咱们的温仪。”皇上说完便看向了曹贵人。

　　“臣弟祝温仪公主能够福寿安康，平安顺遂。也希望皇上和曹贵人能够一直这样好。”果郡王仰头便喝下了一杯酒。“这是臣弟的一点心意，望贵人不要嫌弃。”阿晋给曹贵人献上了生辰贺礼。

　　“多谢皇上，多谢果郡王。”曹贵人也端起一杯酒喝下，脸上是掩饰不了的喜悦。

　　“皇上您是知道十七哥的，他是最随性自在的。今日能来给温仪公主祝寿，确是难得了。”答话的人是慎贝勒，他虽年少，左不过才十三四岁，是个初初长成的少年，却剑眉朗目，英气勃勃。我知道，这是我的三妹妹，玉娆未来的夫婿。

　　“嗯，今日咱们就一家人好好说话，不分君臣，大家一起同乐。”皇上道。

　　右边第一席坐着已经晋了嫔位的眉庄和曹贵人。今日的宴席不仅是庆贺温仪公主周岁的生辰，也是惠嫔有孕的贺席。温仪公主年幼，所以她们两个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连位分远在她们之上的端妃和齐妃也只能屈居在第二席。而失宠的华妃则和敬嫔共坐第三席，第四席才是小主和陵容淳儿的位子。因为怕陵容胆怯，甄嬛特意拉了她同坐。而其他妃嫔，更是排在了她们之后。

　　惠嫔穿着绯红绣“杏林春燕”锦衣，杏子黄缕金挑线纱裙，一色的嵌宝金饰，尤其是发髻上的一支赤金合和如意簪，通体纹饰为荷花、双喜字、蝙蝠，簪首上为合和二仙，象征多子多福、如意双全。是太后听闻眉庄有喜后专程遣人送来的，珍珠翠玉，赤金灿烂，更是尊贵无匹。显得眉庄光彩照人、神采飞扬。曹贵人一身洋莲紫的上裳，翠蓝金枝绿叶百花曳地裙，满头珠翠明铛，也是华丽夺目。她们身后簇拥着一大群宫女，为酒爵里不断加满美酒，最受人奉承。

　　华妃自从进圆明园那日随众见驾请安后再未见过皇上。今日也只是淡淡妆扮了默默而坐。幸好敬嫔是最宽和无争的人，也并不与她为难。

　　“呦，惠嫔，这个发簪真是精致啊！是太后新赏的吧？”齐妃突然说道。

　　“是。”眉庄答道。

　　“太后知道惠嫔有孕，特意地叫人送了来。那簪首上的和合二仙，是多子多福如意双全之意。”皇后解释道。

　　“这只簪子贵在太后怀十四爷的时候戴过。”华妃道。

　　“由此可见，太后是多盼着惠嫔肚子里的孩子，我也好想知道，是多俊的一个阿哥呢。”曹贵人羡慕道。

　　“哪里一定是阿哥呢，我倒盼着是位公主，和温仪一样的可爱呢！”闲话了阵，外面突然通传：

　　“端妃娘娘驾到，端妃娘娘驾到。”

　　端妃进来了，在左右两三个宫女的搀扶下才颤巍巍行下礼来。皇帝道：“外头太阳那么大，你还赶过来，不过是小孩子家庆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端妃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微笑：“温仪公主周岁是大事，臣妾定要来贺一贺的。臣妾也好久没瞧见温仪了。”

　　曹贵人忙让乳母抱了温仪到端妃面前。天气热，温仪只穿了个大红绣“丹凤朝阳”花样的五彩丝肚兜，益发显得如粉团儿一般。端妃看着温仪露出极温柔慈祥的神色，伸手就想要抱，不知为何却是硬生生收住了手，凝眸看了温仪半晌，微微苦笑道：“本宫是有心要抱一抱温仪的，只怕反而摔着了她。也是有心无力啊。”说着向扶着她的宫女道：“吉祥。”

　　那个叫“吉祥”的小宫女忙奉了一把金锁并一个金丝八宝攒珠项圈到曹婕妤面前。金锁倒也罢了，只那个项圈正中镶着一颗拇指大的翡翠，水汪汪的翠绿欲滴，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产自渥南国的老坑细糯飘翠，想必是端妃积年的心爱之物。

　　果然皇帝道：“这个项圈很是眼熟，像是你入宫时的陪嫁。”又道：“还是个孩子，怎能送她这样贵重的东西。”

　　端妃歪向一边咳嗽了几声，直咳得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方含笑道：“皇上好记性。只是臣妾长年累月病着，放着可惜了。温仪那么可爱，给她正好。”

　　曹贵人显然没想到端妃送这样的厚礼，又惊又喜，忙替温仪谢道：“多谢端妃娘娘。”

　　端妃轻轻抚摸着温仪的脸颊感叹道：“上次见她还是满月的时候，已经这么大了。长得眉清目秀的，长大一定是个美人。”

　　曹贵人笑着让道：“娘娘谬赞了，娘娘快请入席吧。”

　　端妃站着说了一会子话早已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宫女们忙扶了她坐下。

　　这是我重生以来许久来第一次见到端妃，这个入宫侍奉圣驾最久的女子。她还是和上辈子一样，病的脸色苍白如纸。

　　再看她座旁的华妃却是另一番模样。端妃与华妃俱是将门之后，相较之下，华妃颇有将门虎女风范，行事果决凌厉，威慑后宫。即使失势也不减风韵。端妃一眼瞧去却是极柔弱的人，弱质纤纤也就罢了，身体孱弱到行动也必要有人搀扶，说不上几句话便连连气喘。

　　端妃与众人点头见过，打量了眉庄几眼，看到甄嬛时却微微一愣，旋即朝着甄嬛意味深长的一笑，转头若无其事微笑着对皇帝道：“皇上又得佳人了。”

　　皇帝也不说话，只置之一哂。皇后却含笑道：“妹妹常年累月不见生人，所以还留着当年的眼力呢。”

　　案上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微风拂帘，箜篌悠悠，曲声荡荡，令人心旷神怡。“梨花白”酒味甘醇清甜，后劲却大。酒过三巡，小主瞧着已经有些醉意了，便拉了我出去更衣。

　　流朱早吩咐了晶清和佩儿在九州清晏旁的偏殿里备下了替换的衣裳。九州清晏虽然比别处凉快，可是温仪公主的周岁礼是大事，虽不需要按品大妆，小主依旧要穿着合乎规制的衣服，加上酒酣耳热，贴身的小衣早被汗水濡得黏糊糊得难受。

　　偏殿里东西一应俱全，专给侍驾的后妃女眷更衣醒酒所用。晶清和佩儿见我们进来，忙迎上前来忙不迭得打扇子递水。小主接过打湿了的手绢捂在脸上道：“这天气也奇怪，六月间就热成这样。”

　　晶清陪笑道：“小主要应酬这么些宫妃命妇难怪要热得出了一身的汗。”

　　小主轻哂道：“哪里要我去应酬？今日是惠嫔和曹贵人的好日子，咱们只需好好坐着饮酒听乐便可。”

　　晶清笑道：“怪道小主今日出门并不盛装丽服。”

　　小主饮了一口茶道：“今日盛宴的主角是惠嫔和曹贵人，是她们该风风光光的时候。不是咱们出风头时就要避的远远的，免得招惹是非。有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佩儿边替甄嬛更衣边插嘴道：“这宫里哪有避得开的是非？万一避不过呢？”

　　甄嬛斜睨她一眼，并不说话。我接口道：“既然避不过，就要暂时按兵不动，伺机行意外之举，才能出奇制胜。小姐您说是不是？”

　　甄嬛微笑道：“跟我在宫里住了这些日子，你倒长进不少了。”

　　我低眉一笑：“多谢小姐夸奖。”

　　服侍甄嬛换过一身浅紫的宫装，我道：“小姐可要立即回席？”

　　甄嬛想了想笑道：“你在这里看着。好不容易逃席出来，等下回去少不得又要喝酒，这会子心口又闷闷的，不如去散散心醒醒神罢。”说着扶了流朱的手出去。

　　我只得一个人坐在偏殿等候。想到小主今日会给皇上做惊鸿舞，我便是连舞衣也给备下了，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