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色即是空

不知过了多久，我有了虚无的意识，周围一片黑暗，向前缓步走去，又是一片血色。在这黑色与红色的转换中，心里有个指引，要我往前走，我听话的走着，走了许久，好似没有尽头一样，忽然一阵白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渐渐的，大概适应了光芒后，继续向前走着，最后，走到了一处我不愿去的地方，

女娲神殿。

这次我没有下跪，直直的朝她看去，她不介意，用一双柔的似水的眸子望着我。

“这是吾设的一个幻境，得知你有难，特来救你。”

不，不是我！

我捂着头连连后退，嘴里不停道，“我没有难我没有难，是悟空有难，您快救救他！”这话罢，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断的叩拜，奇怪的是，额头与平地叩出咚咚的响声，却感受不到疼痛。

女娲娘娘阻止我再拜，我伏在地上，她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莫要担心，他没事。吾此次来，是为消除你身上的魔气。”

随后一阵凉风扫过，我身子一轻，眼前覆盖的血色逐渐褪去，黑色席卷而来，疼痛令我紧闭双眼，两手捂上去，忍不住惨叫出声，倒在地上蜷起身子。魔气不深，剧痛并未持续多久，须臾，我无力的放下手，睁开了眼睛。

眼前黑红的宝座又恢复了金光闪闪的模样，我在地上躺了一会，恢复过来后，慢慢起身，轻轻晃了晃脑袋，灵台清明，头向下埋去，“谢女娲娘娘救命之恩。”

魔气入体，对现在的我来说极为不利，被心魔缠绕，焉知再重些，拖的再久些，不会牵引心神，枉造杀孽，沦落到万劫不复之地，届时女娲娘娘也难以驱散，说是救命之恩毫不为过。

“吾与你说过，切莫冲动行事，荣锦，你既然已决定放下，执念过重于你来说不是好事，个中取舍，你......且好自为之罢。”

抬头望去，女娲娘娘对我温柔一笑，我正欲开口，又陷入一片黑暗。

“您醒了？”我缓缓睁眼，便见小玉担忧的脸庞，心口疼的像被刀刮了一样，忍不住抚上去，轻声呼痛，意识渐渐回转。

“荣姨，您还疼吗？”小玉扶着我的身子坐起，我环顾四周，身处，真君神殿。

胳膊上缠了宽宽的长纱布，我定定看着，脑中回想着昏迷前的印象，耳边传来小玉的声音，“您受伤，”

“南海！他有没有去南海！”我厉声打断小玉，随即忆到了甚么，连连尖叫着南海，脑子里盘旋着南海两个字。小玉按住我，急忙道，“去了，沉香早就把他带去了！”

我不放心，掀起被子离开床榻，我要亲自去看看，我不相信他们任何一个人！小玉作势拦我，道我身上有伤，不宜离开。

利爪刺得伤口当然不易好转，或者说，不知杨戬用了甚么方法，竟能给我止了血。

麒麟爪非同寻常，不是一般武器可比，划一下，血流不止，且伤口很难愈合，我当时被魔气侵蚀，顾不了许多，杨戬若不是用了甚么宝贝为我止血，现在怕是见阎王了。

我推开小玉，执意要去南海寻观世音菩萨。走到大殿碰见杨戬，他目光隐晦，欲言又止，我轻嗤了一声，飞身离开，他也未追来。

驾云驾的急，我马不停蹄赶到了南海落伽山，烟雾缭绕的一处瀑布下，悟空躺在中间的圆台上，菩萨正用灵枝为他治疗。

我狠狠松口气，有救了......

悟空昏迷不醒，我飞过去，菩萨并没有赶走我，木吒在一旁守着。

水色氤氲，如烟似雾，我坐在圆台的边上，屈起双腿，贪恋的凝望悟空，他这个样子我从未见过，安安静静的。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个活蹦乱跳的猴子，哪怕是后来稳重许多，仍是对我强势不已，不论何时，皆是一副桀骜之色。

自女娲神殿回来以后，三年了，我第一次仔细的看着悟空，也只有他安静的时候，我才能细细数着他脸上的猴毛......

杨戬带着梅山六兄弟和小玉过来，沉香与猪八戒他们在僵持，我不欲去管，打不打的起来我也不想看，只要他们不惹过来，天塌了我都不会离开。

我要这猴子，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我。

“阿弥陀佛，施主用情太深，绝非好事。”菩萨拈着灵枝，边是为悟空疗伤，边是劝诫我。

悟空身子抖了抖，我热切看向菩萨，她手中动作不变，挥出绿色的术法，我见悟空没有不适之色，放下心，舒了口气，才徐徐与她道，

“我已断了念头，情深不深的，却也不重要了，好事坏事，自然也不重要了。”

菩萨动作微微一顿，而后很快反应过来，继续施着法，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八戒那边已经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我嫌声音太大，吵到菩萨疗伤，卸下身后的披风，覆在圆台上，变作一个透明的屏障。

这猴子，仇人真多，小玉要杀他，杨戬也要杀他，不过他们都被挡在外面的屏障上，想必是放了水。我抬头看菩萨一眼，暗示不用管他们，让她安心做法。

菩萨感受到我的目光，微叹一声，“灵界之事，贫僧也有所耳闻，遭此大劫，实在令人唏嘘，施主已决意回去？”

我眉头微挑，感觉有些可笑，回不回去已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了，于是颔了首。

她又道，“施主素怀一颗善心，身上功德光过甚，若留在此界，日后必是顺风顺水，不再另起波折。”

啧，这话我听着都有些许的假，暗自估摸着菩萨在说客套话，真顺她的意思出尔反尔留下，神界那些天神怕是要把我活撕了。

我朝她一拜，笑盈盈道，“多谢菩萨劝慰，不过世上难有两全其美之事，自然要择重从之，我已决心回去，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悟空了。”

“善哉善哉，施主若决定回去，贫僧倒受不起这一拜了。”菩萨朝我微微点头，只当是回我刚才的一拜。

看她这么客气，我也不太在意，看重礼节并没甚么错，我身为准灵主，与此界玉帝身份持平，真要算起来，大家都一样。

但客套也是要客套一番的，我笑眯眯道，“菩萨大慈大悲，愿救悟空，自是受得起。何况以后我不在此界，他了无牵挂，便是真正的斗战胜佛，若还是执迷不悟，劳请菩萨点化一番。”

她不再与我客气，也随之而笑。

悟空脸色好了许多，我喜意更甚，这时八戒慌慌张张跑来，说快顶不住了。菩萨道只剩最后一炷香，拼死也要顶，八戒想拉我一起去打，我冷脸拒绝。我说了，只要他们不惹过来，我不会离开悟空。

八戒看了战况，又慌慌张张的跑开了，我死死盯着那一炷香，眼看便要燃尽，着实欢喜的不行。又见悟空动了动，更是欢欣雀跃。菩萨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灵枝幻出了残影，看得我眼花缭乱，紧紧盯着悟空不放，香燃尽，他终是醒了。

“悟......空。”我哽咽着声音，双目蓄起泪水，模糊了视线，紧紧咬着下唇，我太怕了，怕他不回我的话，怕他依旧不认得我，心里又恐又慌，甚至不敢碰他一下。

悟空缓缓的坐起身，我连忙扶着他，菩萨轻声道了一句大功告成，他便捂着头摇了摇，而后看到我，愣了片刻，“你怎么在这？”

“悟空！悟空！！”我立即扑上去，忍不住嚎啕大哭，抱着他的脖子，一刻也不敢松开。他身子一僵，继而手轻抚着我的脊背，回抱住我，“莫哭，俺老孙这不是没事！”

我哭的打嗝，拽着他背上的衣襟，声音断断续续，“你，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以为你.......”

想到可怕之处，我失声痛哭，听不进任何话。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手不停的顺着我略显凌乱的头发，柔声哄着，我哭的停不下来，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他若有事......那我做甚么都没了勇气。

“荣锦，俺老孙真的没事，莫再哭了好不好？”我埋在他颈间摇头，想将这几日，或是这几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他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他，在峨眉山日日的等待，春去秋来，等来的却是他不认得我！

“你前几日，前几日都不记得我，我等了你那么久，你却不记得我！你一点都不记得我！”我小声啜泣，泪水吧嗒吧嗒的掉下，哭的一抽一抽的，捶打着他的后背，一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咬着猴毛发泄自己的怨气。

他霎时慌乱起来，身子颤了颤，一直点头道，“老孙的错，老孙的错！不该不记得你，不该忘了你！你别哭了好么？”

我在他肩上闷闷的趴着，趴的菩萨连连道着阿弥陀佛，才破涕为笑，止住了眼泪。悟空又抱了我一会，大手揉着我的头发，而后与我分开，毛手轻轻划去我脸上的泪痕，摩擦着我的脸颊道，“俺老孙去帮帮他们，你先跟菩萨在这待会儿行么？”

“嗯。”我放开他，他刚要走，似想起甚么，转身便沉了脸色，“你又变这个样子？！俺老孙说了，别在人前变成这样！”

我头缩了缩，随即想想自己为何变这样，瞬间又委屈起来，理直气壮的喊道， “你还怪我！我为了给你报仇，和杨戬打了一架，不变成这样，我打不过他！”

“你跟杨戬打架了！”他金眸一亮，熠熠发光，立刻开心起来，笑的合不拢嘴，站在原地激动的蹦了蹦，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背在身后，也不顾菩萨在场，俯身便吻了过来，浅尝辄止，耳语道，“老孙去给你出个气！”

进而大笑着翻个跟斗找杨戬去了！

悟空金色的铠甲与杨戬银色的铠甲碰在一起，想必又是一通混战。

我低头摸着唇，脸红的滴血，这猴子实在不知羞，佛门清静地，说亲就亲，这般霸道无礼，菩萨......不介意么.......

应当是不介意罢......还淡定的念了几句佛号，显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佛，这么不同凡响！

小玉和沉香打，悟空和杨戬打，天上真是热闹非凡，小玉练成了劈天神掌最后一式，沉香用五行齐出之术相挡，明摆着不会对她下死手。悟空本就与杨戬不相上下，根本没我插手的余地。我默默将披风化做了伞，打在我与菩萨的头上，免得他们爆起的阵阵水花，溅在我们身上。

“善哉善哉，他若知晓你的打算，想必又是一场祸事。”菩萨拈了兰花指，看着天上的几人，轻叹着摇了摇头。

“不会的。”听我这么回答，菩萨露出疑惑之色，我笑能掐算天下事的她，居然也有不解的时候。不过，菩萨一早抛却了七情六欲，不懂也是正常。我情愿为她解惑，眼神凝了凝，渐渐收起了笑容，正色起来。

道，“只要不给他一丁点的希望，这祸事便起不来。”

菩萨被语气的果决微微一震，缓了缓神，反应过来后，拈的兰花指不动，柔和的双眸有了一股欣赏之色，“好好好，施主当断则断，已有了一界之主的气度！”

虽是被菩萨这样说，我却低了头，眼里泛起酸楚，心里一片苦涩，难过的令人窒息，明明是两个互相爱慕的人，眼看就能在一起，却要被迫分开。这种有了希望又添绝望的感觉，更令人心痛。

她连说了三个好，我猜大概是说我与悟空各自有了归宿很好；或是牺牲我们两个换来三界和平很好；亦是我能放下，做一个合格的灵主很好。总之，这样最好，我不留在此界，就好。

继而我们都没甚么话说，反复琢磨着菩萨话里的意思，我也觉得很好，忽略心里的酸涩之意，忍住想哭之感，的确很好。届时我是无爱无恨的灵主，悟空是无欲无求的斗战胜佛，两人都有着漫长的生命去等待未来，这个结果很好。

我收起伞，变了披风在身上，可想起悟空讨厌我这副模样，又幻了原来的样子。

总归也没几天了，让他看的舒心点。

我这么贴心为他着想，他却是不太贴心为我着想，天上那几个打着打着不打了，转而都飞跑了，也不知去了哪儿。总而言之就是，落伽山只剩了我与菩萨面对面的坐着，哦，还有个被小玉打吐血的木吒。

菩萨正在为他疗伤，我感叹那灵枝可真是个好东西，不仅能救人参果树，甚么伤都能救。不禁起了坏心眼，摸着下巴思索，灵枝那么多，抽一根拿走看不出来罢？

木吒伤好以后，立在一旁，菩萨见我闲的无聊去祸害她的水源，提出要与我讲经。......讲经这种事，我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唐僧，他讲的经，啧啧啧，每次都会睡过去！

在落伽山待了许久，也不见悟空回还，到底我实在没事，便听了菩萨念经。果然，只有唐僧啰啰嗦嗦的会把我念睡着。菩萨却是不会，她讲经韵味无穷，发人深省，听的我如痴如醉，豁然开朗，料着悟空再不来，我怕是要剃度出家了。

等念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时，我开始听不进接下来的经文，走神了片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空空......悟空......悟空.......行叭，我还是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