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逢

“吴双，想什么呢，审讯都结束了。”韩英觉得今天的吴双很不在状态。平常看审讯的时候，她都是一刻不分心地盯着屏幕，仔细分辩嫌疑人的每一个微表情，同时注意审讯者的问话技巧，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心不在焉过啊。

“啊……对不起，我分心了。”从记忆中抽离出来，吴双懊悔自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绪，禁不住会想起曾经，嘴上却早已编好了理由：“可能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吧……”

“你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反正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了，老祁应该会亲自安排这次工作，咱们只要待命就好了。”

“好……”吴双嘴上答应着，双眼却不自觉地望向对面的审讯室门口。

老祁率先走出来，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随后宋以安被另一个警察带了出来，手上还戴着手铐。

吴双别过脸去，不愿看到他这副略显狼狈的样子，也免去了双方的尴尬。

宋以安也默契地没有抬头。

错身而过的一瞬，她似乎感到了他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都是那么骄傲的人啊，怎么会愿意对方看到各自的狼狈。

短暂地解决了午餐，吴双怎么也没办法入睡。

脑海里全是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怎么也无法将今天这个自称罪犯的人和记忆中那个少年联系到一起。

依旧是初春的中午，吴双在座位上望着窗外发呆。

天气很好，要不是前几天她因为玩滑板摔伤了腿，现在她应该在操场酣畅地运动呢。

“唉……”一声无奈的叹息。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吴双以为是查课的老师，没有在意。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转头一看，竟然是宋以安。

“班长，你怎么回来了？私自跑回教室被发现的话会被扣分的。”在换了无数个称谓后，吴双还是觉得班长叫着最自在。

“今天学羽毛球，我本来就打得不错，一下就过关了，回来关心一下没办法上体育课的同学呀。”宋以安狡黠的一笑。

“我下去了也不能玩，还不如就在教室坐着好。”吴双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情况。

“没事，今天天气这么好，下去散散心也好啊，在教室待久了会被闷坏的。”

本就无比向往操场的吴双自然禁不住诱惑，在宋以安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挪到了操场。深吸一口气，果然外面的空气就是不一样啊，吴双顿觉神清气爽。

“你现在不能久站，要不我扶你去花坛旁坐坐吧。”

“好吧，谢谢班长。”

主席台这边活动的人很少，从他们坐的地方望去，可以看到几乎整个操场的风景，还有远处围墙外依稀可见的马路。

香樟已经开出了细小的花骨朵，淡黄色的一片，夹杂在绿意盎然中，格外惹眼，若有若无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多了几分慵懒的气息。

宋以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诶，你知道香樟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香樟？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呢，是什么啊？”吴双仔细一想，长这么大，虽然在这里香樟随处可见，但好像还从来没注意过它的花语呢。

很多时候，越是习以为常的事物，越难真正发觉它的重要性，比如眼前的花，再比如，眼前的人。当然，这是后来的她才明白的道理。

“香樟花的花语，是代表着纯真的友谊。”

“哦，这样啊，就像我们俩这样是吧？”

宋以安愣了愣：“是啊，就像……我们俩一样。”

吴双从睡梦中惊醒，摸摸额头，不知何时已经覆上了一层薄汗。似乎是做了噩梦，她还心有余悸，但醒来的一瞬已然不记得梦的内容。今天一上午的信息量太大了，她还没能完全接受现实，仿佛梦里才是真实，刚才经历的都是虚幻。

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吴双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头发，望向镜中的自己，明明只工作了几个小时，还睡了一觉，却好像熬了好几个晚上一样，掩不住的憔悴，发自内心的无力感涌来，自己终究还是太年轻，这么点事情就影响了工作。

“小双，你今天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呀，早上来的时候还心情不错呢，怎么回事，是不是今天突然起早了不太习惯啊？你也别那么拼，年轻人要休息好，我们这些老人了，睡眠少，来得早习惯了，你也不用勉强，身体重要。”经过的周姐好心地问候。

唉，这么明显啊，大家都注意到了自己状态不好，吴双觉得有些难受，那种明明很想做好一件事却又轻易被影响的挫败感，让她很不爽。

“双儿，振作起来啊，你可是要拿最优警察的人啊。那个人不过是个老同学，老同学而已……”近乎洗脑式地自我安慰了一番，吴双总算好了些，继续接下来的工作。

宋以安是轮不到他们负责了，当务之急是要紧盯那群逃离的人，韩英中午都没休息在看监控，现在该换换班了。

“韩英，你先去眯一会吧，这儿我来盯着，你都看了大半天了。”

“啊……也行，我还真是困了。”韩英伸个懒腰，揉了揉眼睛，长时间盯着屏幕不动，眼睛都要酸死了。“对了，这群人可能换了衣服，我刚才仔细看了今上午停车路口的视频，没有任何衣着相似的一群男人走出来过，最诡异的是，没有看到瘸腿男人……”

“这……”吴双的疑惑又重了几分。这些人，明明就把车开了进去，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眼见就要到下班时间，老祁脸色沉重地走出来，拍了拍手示意，对正在努力搜集各路证据的组员们说：“大家都先停一停手里的工作，听我说两句。现在我们已经能够确定，今天自首的人确是我们要找的倒卖文物的一员。棘手的是，他对那一群同伙的行踪闭口不提，几个警察轮番审了半下午，没什么用。现在就等微表情专心理专家分析审讯视频和记录，找他的漏洞，追踪小组的几个人，抓紧看各个交通要塞的人员流动，要是出了纰漏，你们不是没见过我发火的样子哈……所以，今天追踪组的组员们辛苦一下，可能又要加班了。”

“害，还以为什么事呢，搞那么严肃，直接说加班就好了嘛……”小鹏无语。

“没事，都习惯了。”吴双表示十分淡定，加班简直是家常便饭。只是今天没人做饭，米小北那家伙怕是又要一个人吃泡面了。没办法，月底了，房租水电没交，工资没发，又不愿意向父母伸手，两个人在家里屯了好几箱泡面，以备不时之需。

忙活一下午，依旧没什么收获。老祁叫大家休息时已经快八点了，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吴双掏出手机，吓了一跳，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爸妈打来的。

吴双赶紧回了个电话：“老爸，什么急事啊，我今天加班，手机关静音了，没看见啊。”

电话那头，老吴回道：“你老妈这下可被你气死了，我把电话给她啊，你快来帮我分担点怨气。”

“你还知道有你这个妈呀？今天不是约好了和人家小辰相亲吗，你个死丫头死哪去了？”

“相亲？糟了，我忘了还有这茬……老妈，今天局里加班，我哪走得开呀。都说这缘分天注定，老天都不愿意我和他见面，没见成就算了吧，改天我亲自跟对方道个歉啊。”吴双自知理亏，忙不迭地答应着。也怪自己当初一冲动，随口就答应了相亲，没过几天就把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打住，打住啊，我已经跟你阿姨说了，小辰今天也挺忙，咱俩又重新约好了日子，这周六，周末你总没借口了吧，记住啊，要不然到时候我亲自去你家把你押过去！”

“老妈……”吴双本想着接着这次错过刚好避过一次，结果老妈竟然动作这么快，连下次见面都约好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

挂断电话，吴双拦了辆出租车，今天来回都坐出租，着实奢侈。要不是想着米小北一个人呆着不放心，何况也没有换洗衣物，否则吴双就打算在警局里凑合一晚了。

门铃响的时候，米小北正在悠哉悠哉地吃外卖呢。

“双儿，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加班不回来了呢。”说完米小北心虚地瞅了瞅桌上的餐盒。

“哟，亏我还想着你只能吃泡面可怜你呢，结果竟然趁我不在点了这么多好吃的，胆儿肥了是吧？”打开门，看到小北的笑脸和温馨的小房间，吴双糟糕了一天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但嘴上还是假装生气。

“嘿，你别生气呀，我今天这不是立功了想好好犒劳犒劳自己嘛。”

“立功？什么情况？”

“就是昨晚那个案子呀，今早我一到报社，就开始追踪那帮人近一年来的案件，然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巧合。”

“什么巧合？”吴双的好奇心已经彻底被勾起了。

“就是，我发现……这伙人的作案地，每次都涉及一个地点，南帆市！”

“……你这不是废话，要是不涉及咱们这儿，我又怎么可能接触这个案子？”吴双白她一眼。

“你别着急，听我说完。虽然每次都会经由南帆市，但奇怪的事就在这里，明明没有几次他们的货是流向南帆市的，可他们为什么要冒这个险次次都经过南帆呢？你不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吗？我就借题发挥，写了一篇报道，可谓是有理有据，逻辑清晰啊，主编夸了我哈哈哈，还说继续加油，相信我很快就能写出独家新闻来……”

被小北这样一说，吴双也反应过来，对呀，明明就不需要的事情，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来做呢？吴双不禁感叹：“看来你有做警察的天赋呀，米小北同学。”

小北拉着吴双坐下：“这都被你发现了，哈哈。你可以朝这个方向好好想想，说不定会有突破……诶，好了，不谈这个了，咱们快吃吧，要不都凉了就不好吃了……”

果然，还是一心惦记着吃的。

吴双没有和小北提到宋以安的事，毕竟小北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个人，两个人是大学才认识的，对于高中那段时光，吴双闭口不提。

“对了，你还记得过年的时候我妈给我介绍了个相亲对象吗？”

“嗯……有印象，怎么了？”

“唉，当时也是顶不住七大姑八大姨的劝说就随口答应了，本来约在今天的，结果我早给忘了，还以为就此躲过一劫，谁知道我妈跟人家又约好了这周六，烦死人了。她就这么愁自己女儿嫁不出去吗？”

“不是我说，你好像，还真的不容易嫁出去……”米小北停顿几秒，故作严肃地说。

“你，你是不是太久没尝过我拳头滋味了！”

“你看嘛，哪个女孩子像你这样一生气就拿拳头说话的！我，我这都是实话实说啊……”说话间，米小北已经熟练地跳起来避开了吴双的重重一击。

“唉，以后要是哪个男的不幸娶了你，肯定就是大型家暴现场啊……”

“你……信不信我直接跟我妈说我有男朋友了，就是林阳，刚好让她死了心。”

“你敢，林阳是我的人，小心我为了爱情姐妹反目！”

“唉，我太可怜了，爹不疼娘不爱，连姐妹都要见色忘友，呜呜呜……”

“……”戏精的生活就是如此丰富啊，小北瞧瞧吴双那副我见犹怜的样，咂咂嘴：“你再作，最后一块肉我吃了啊……”

刚才还埋头假装抹眼泪的吴双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筷子准确地伸向了餐盒里的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哈哈哈，抢不着吧……”

米小北甩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瞧你那副护食的样儿！”

洗漱完已经太晚了，吴双不想再去想工作的事，可是小北的提示又一直盘桓在她脑海里，反正一时也睡不着，吴双索性开始梳理案情。

“我接手这件案子的时间，是前年年初，第一例，西联市的黑市交易，当时只判定为个人私营违禁文物，并未做深入调查；第二例……”等到困意袭来，抬眼一看手机，已经快十二点了，吴双把刚整理好的案件分析保存后，打了个呵欠，缩进了被窝。

一侧身，窗外的风景便尽收眼底，不知道他在警局里，此刻睡着没有，有没有做梦，要是没睡着的话，又会在想什么呢，是那帮他拼尽全力掩其行踪的兄弟们，还是自己自首后的遭遇，亦或是今天的重逢……算了，对他来说没有那么重要吧。不过……那么养尊处优的一个人，在铁窗内肯定不习惯吧……到底怎样，他才肯说出那些人的行踪呢？

问题太多，抵不过汹涌而来的睡意，吴双眼皮越来越沉，终于陷入了沉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