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凌九华的脸被那张森白面具遮去大半，只露出一双姣好明亮的双目。

　　杜君宜对凌九华对身形并不怎么熟悉，故而两人这么面对面看着，杜君宜也没认出来眼前这人就是他要找的凌九华。

　　“等等。”

　　无言推着凌九华从他面前经过。

　　那人的手上满是血污，白色广袖也被血色斑驳了一大块，杜君宜每走出一步，都能看见脚下路上依稀和着雪水化开的血气。

　　出于医者救死扶伤的本能，杜君宜还是没能忍住。

　　毕竟哪个大夫看见这般情形都会在意的吧，况且这么长的一条血路，再不管，恐怕此人就要失血过多了。

　　无言听见杜君宜在身后叫喊，脚下仍是没有要停下的打算。

　　他自小在宫外长大，近几日才被陆哲带进宫来，压根就没见过杜君宜，不知道他是谁，哪怕是杜君宜此刻穿着彰显太医身份的红色太医官服，无言也不认得，所以杜君宜说什么，他才不管。

　　杜君宜见着无言脚下动作不缓反急，也是有些羞恼，手里攥着肩上的医箱带，朝无言追了几步。

　　无言推着凌九华，不好走得太快，而杜君宜年过花甲，也不方便追得再快些，只得喘着大气伸手向无言招呼着，万般无奈喊道：“老夫，老夫是太医，前面的小侍从，你，你等等。”

　　杜君宜再没什么力气追了，他从自己府上坐马车进宫来，许久未在太医院当值，又提前一日收拾了些实用物件，进宫后走了太多路，有点吃不消。

　　原地站着缓了缓，见着不远处的无言总算是缓下了步子，杜君宜卯足了一股劲迈开步子小跑，像是看到了希望。

　　再有几步，就追上了。

　　无言回头看他，看起来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停，这人说他是太医，那应该能给公子治伤，但忽的又想起陆哲交代过，不要让公子和宫里的任何人说上话，急忙又加块了步伐。

　　“欸？！你，等等！”杜君宜见无言又要走，自己还没追上，又是一阵着急。

　　无言这次更是没有听。

　　“无言，停一停。”

　　马上要进太和殿，凌九华这一句话，让无言直接顿住了脚步。

　　身后的杜君宜这才跟了上来，对无言道：“你这小侍从，怎么回事，老夫都说了，让你等等，等等，你怎么，怎么就是不停。害得老夫一顿好追。老夫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也不知道体谅体谅我这一把老骨头。”

　　无言往前一步拦在杜君宜身前，将凌九华挡在了自己身后。

“都说了，老夫是太医，太医，看病治伤的。你让开，老夫给这位公子看看伤。”

　　杜君宜挥一挥手，一看无言，依旧分毫不动地拦在凌九华身前。

　　“老夫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把老骨头了，能干什么，这公子再不治伤，怕是要流血致死，你瞧瞧，阿，瞧瞧这一路的血。”

　　杜君宜指着路上的血迹，故意夸大了，看着无言的反应，显然是有些动摇。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眼前的面具公子发了话：“无言，太医能治我的伤，陆哲那边，我会交代，你不用担心。”

　　无言这才不再拦着，重新站回凌九华身后。

　　杜君宜则一改慌张的神色，听到说话人的声音，脸上有些震惊，嘴里犹犹豫豫，喊道：“殿，殿下…”

　　凌九华正抬头看着眼前花白的老者，听到他嘴里喊出地这两个字，面具下的嘴动了动，又闭上了，缓声道：“太医认错人了。”

　　凌九华与杜君宜并不相熟，不过是在宫里有过几面之缘，仅此而已。

　　此刻，凌九华并不想多生事端，毕竟，南庆大皇子在世人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认错了？”

　　杜君宜嘴里嘀咕着走上前，仍是有些不信。

　　他拉开凌九华满是血迹的右手，细细端看，布满血痕的小臂上有一条浅浅的伤痕，淡地几乎就要看不出来。

　　凌九华以为杜君宜是在给他看伤，便也任他瞧看，但见他看得过于专注，又怕杜君宜瞧出别的什么，悻悻地将手伸了回去，用衣袖挡住。

　　那道伤痕是凌九华少时救下杜君宜的孙子杜玥时被山匪所伤，还是杜君宜给看的诊，只是事情太久，凌九华全然不记得了。

　　杜君宜虽然不知道凌九华为何要否认身份，也是不多问，道：“公子和殿下如此相像，想必也是缘分。老夫还欠着殿下一个大人情，至今也没还上，甚是惭愧。好在陛下允我日日来为公子看诊，公子就当是圆我这老头子一个未了的心愿。”

　　杜君宜边说着，边从药箱里掏出来各种瓶瓶罐罐，又是擦又是抹，上药包扎十分利索，全然没有花甲老人那副哆哆嗦嗦磨磨蹭蹭的窘态，仍是老当益壮。

　　凌九华眼里，杜君宜是笑着的，很是慈祥和蔼。

　　有时候，他看见他手上那些伤痕，手里拿着棉签擦拭伤口的手会小小哆嗦一下，又归于平静。

　　“药上好了，伤口切忌不要碰水。今日天色不早了，老夫也没带陛下手谕进不去太和殿，便明日再来为公子看诊。天凉，公子多多注意身子。莫要惹了风寒才好。”杜君宜关上药箱，单肩颠了重新背回左肩上。

　　“多谢杜太医了。天凉，您也保重身体。”

　　无言推着凌九华走了，杜君宜还是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