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前尘

挑夭站在窗户前，身后的珠帘轻声地摇晃，有脚步声传入耳朵。他垂头思量了一会，觉得此刻来的，大概是黎白了。他微微的笑着，转过脸摸索着走到桌子边坐下， 替来的那个人倒了一杯茶，抬手桌子上写着道:“是黎白么？今天又带了什么东西来。” 那人却没有说话。 每隔那么几十日，黎白便会带着从前他们在凡间的时候极馋的点心，两个人砌壶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点心。黎白总是安静不下来的叽叽喳喳的说着九重天上又有哪位上仙飞升， 或是哪位仙人做了错事下凡去历劫，有或是他到人间的时候遇上了怎样美貌的少年之类的事情。 他乐此不彼的讲着，听到有趣的时候，桃夭也会抿起嘴角笑笑， 并不讲话。黎白只觉得他伤心过度性情大变所以不愿意说话，哪知道是因为她饮了赤血所以不能说话。进万蛇窟之前他饮了赤血，自剜了双眼，一身的修为被赤血散了个干干净净，以至于一身的伤修养到现在还是痕迹斑斑。虽然看不见，但每晚洗漱的时候，还是能触摸到的，背上全是伤痕，因为没了修为的缘故，虽然已过去了几百年，总还是疼着。 黎白虽然能来看他，每次也只能呆待上一盏茶的时间。青龙神时不时便会召唤他回去。大部分的时间，桃夭还是一个人待着，寂寞的想着从前的时光。 今天的黎白，似乎很不对劲。桃夭又倒了一杯茶，手指在里面沾了点水，慢慢的在桌子上一笔一划的写道:“为什么不说话？今天心情不好么？”因为手筋被挑断重接过，蛮荒之地又没什么可吃的能补身体的东西，到今天写的时候还是弯弯曲曲的，总写不成原来那样飘逸的字了。而黎白也早就习惯这横七竖八的字体了。 那个人还是没有说话。除了黎白，除了他，那就没有人呢来了。 桃夭心中微微一动，慢慢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快打翻了桌子上刚到的茶水，他摸索着在桌子上写:“是东华帝君来了么？” 他才启唇，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是我。” 他缓缓的后退，朝他跪了下来，行了一个被放逐的地仙该给帝君行的礼，才又慢慢的扶着墙站起来，他听到他往前迈步的声音，又在墙上写道:“帝君请止步，我自己可以的。” 他停住了脚步，他就这样靠墙站着。 他问:“桃儿，你在这里过得好吗？” 他低头，在空中一个一个的写着:“多谢帝君关心，不知帝君驾到是为何事？” 东华大约是没想到他的态度是如此的疏离，过了好半天，才又轻声的问:“你…恨我么？” “帝君说笑了。” “敖轩曾来过问你，我并没有将你被受罚的事情告诉他。你回去后，同他见见吧。” “帝君，我并不打算回九重天了。”“为何？”“因果轮回，欠别人的终究要偿还。当初帝君下凡历劫的时候，桃夭欠了一个人的情。如今欠帝君的已经还清了，欠他的，桃夭要去还了。” 东华被他的想法吓到:“桃儿！你还执迷不悟么，神仙是不能动情的！你若是执意要去找那个人偿还情债，少不了还得上天刑台的！你以为你还有命受劫么！” 桃夭笑了，“帝君，你不曾动情，自然也不知道情到深处是怎样的感觉。当初我在蟠桃宴上那样做，纵使是进万蛇窟，剜了双眼，饮了赤血，也还是不悔。只当我偿还修仙路上，你送我千年树妖内丹的恩情。至于那个人，就算是要上天刑台，就算桃夭下不来，死在了天刑台上，也还是要去找他的。”-----东华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了。规律的脚步声渐渐的远了，桃夭慢慢的坐在地上，用双手撑着身体，把头默默抬起。不是不在意，只是不能，也不允许去在意。 想着想着变便有些困意，冷风插着珠帘的缝隙吹进来，珠帘沙拉划拉的响动，他觉得有些寒意，却不想动。 醒来的时候整个身体已经冷得不像话，桃夭摸索着爬上床，盖了被子睡了。 近来身上的伤口渐渐转好，原来黎白带来的东西他都只能吃一点点，然后黎白就会在旁边:“桃，你不能想不开啊，这么多好吃的你只能吃那么一点就不吃了，实在浪费！” 他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大概估计了一下，每日吃了三四块便觉得腹中十分饱胀，纵使再美味也没有吃下去的心思了。即使是被压着吃了几块，待黎白走后，总会呕出，又或者伤口疼痛加剧，长此以往，每次吃完定量的几块，也就不肯再吃了。不管黎白如何的规劝，就是不愿再吃。 最近却是想要吃，每日吃了有七八块还是只有五分饱，急得黎白在边上无奈的叹气:“桃，你要是再这样吃下去，不出几日，我就该去找我家老大借钱了。以前你吃得不多，还能把第一日的施法第二日再带给你，索性你是感觉不出来的。可是最近你是愈发的能吃了，往往吃了好几日的份都还没饱。我没钱养活你了，你另找别家吧！o(╯□╰)o…” ------即使是看不见，桃夭还是能想象得出黎白一边叹气一边咬牙切齿的样子，从前修仙的时候，每次去人间做功德，看见那些美食可是没有银子买的时候，他都会叹气，“桃，你说等我们成仙了是不是就有银子买了？” 还配合着无奈的语气将两眉毛挤在一起，好像两条毛虫，整张脸都成了一个小包子，看来可爱极了。当然这个比喻是不能说的，因为黎白最怕的毛虫，最恨吃的，就是包子。 那时他曾试着劝:“黎白，你看，这些扭动的小虫子将来有的会成为蝴蝶仙子，然后在你的花旁边飞来飞去的，”黎白摇头，依旧是包子脸:“可是还有的会成为很丑很丑的娥子妖。” “那包子呢，包子总无罪吧，你为什么那么讨厌？！” 黎白很是愤恨:“当年我还小的时候，我原来的小主人是个傻瓜，别家的树都是浇水，就我天天都被喂包子！更可恨的是，喂的还是肉包！囧 成天把肉包子往我根里埋，那时候我还小，还不能幻化成人形，只能被这些包子茶毒，能不恨么？！o(╯□╰)o” ——桃夭笑着倒了一杯茶给他，这茶叶自是黎白偷偷给带来的，不知道是哪家产的，泡起来很清香，有的时候会吸引一些同样被放逐倒到蛮荒的小妖过来闻香。桃夭总是笑笑，闻闻他们身上的味道，凡是小妖没害过人的，都分了些去。 黎白喝了茶，润润讲了许久话干涩的嗓子。 桃夭站起来，摸索着打开了窗子，回头走向桌子沾茶水写道:“时间过得好快，。” “是啊，很快，你就可以离开蛮荒了。”

她看不见黎白的眼，但感觉声音里带了些许的哽咽。他慢慢的摸索过去站在黎白身旁沾了刚拿在手里的茶水在墙上写道:“这是好事啊黎白，我要离开这里了，也就不会把你吃垮了，你就不用去跟你那个凶神恶煞的青龙老大借钱养我了。” 黎白盯着桃夭道:“桃…！”---“嗯(⊙_⊙)！？” “我不想你离开这里，哪怕把我吃垮也没关系，就算去跟我家老大借钱也没关系。桃…每次想起那时你接过那杯酒剜去双眼，血溅了一地的样子，就觉得你这样待在蛮荒也没甚不好，那些个神仙不是能相与的，你就是太善良了。”桃夭微笑写道:“这些话可不要叫别人听去了。”黎白点了点头，忽然想到桃夭看不见他点头的便道:“我知了。” 桃夭慢慢的写:“黎白，爱…是一条灰飞烟灭的不归路。”没写出来的是，你不要像我一样走错的好…… “桃，东华帝君？” “如今，我们已是陌路。白，听我一句话，好好修仙，不该恋着的，就不要去恋着，我不想你跟我一样。” 黎白沉默了好久，才又沙哑着问:“桃，我…错了么？” 有一阵风吹来，依稀中，桃夭闻到了桃花的味道，可是…在蛮荒之地，怎么可能会出现桃花的味道呢？！ 黎白抱着桃夭“桃，无论什么时候，你自己多保重。”——这是第一次黎白这么严肃的话。——也是最后一次，黎白出现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