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seventeenthstring】伴奏
台下的掌声象征着众人对自己的认可，名誉和赞扬也一定会犹若往常一般如潮水般涌来。
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小提琴水平能够达到如此境界，的确实属不易。花心家中世代从商，本以为和艺术无缘，却没想到出了这么一个音乐天才。花心的父母一直对此引以为傲，尽管二人并不理解所谓音乐的精髓。
但花心从不觉得“天才”这种华而不实的称呼有多么动听，毕竟从一开始，学习小提琴就不是自己的本意，就更没有想过要凭借这个赢得未来。花心无法充分体会乐曲其中的感情，只是一直在联系着准确地，刻意地，近乎麻木地用琴弓摩擦着琴弦，使其发出声音。
利用力制造出的振动发声，真得拥有投入大量时间和金钱的价值吗？
难以理解，也没有必要理解。现在的自己，只要扮演好天才的角色就好。
礼节性地向观众鞠躬，这次为自己钢琴伴奏的人便由舞台的另一边上台。花心在舞台上就位，侧过头看向刚刚行完礼坐在钢琴前的人，顿时被对方震惊。
拥有湛紫色双眸的黑发男孩，安静地坐在琴凳上。稚气的面容掩盖着不同于常人的冷峻,身形上看来却明显比自己更加年幼。花心早就听说今天给自己伴奏的人比较特殊，但居然是个小过自己的孩子，实在是出乎意料。
男孩注意到花心的目光，便也转过头回看向他。
澄澈的瞳孔摄人心魂，美过至今为止的生命中见证过的任何一个画面。花心顿时愣在了原地，难以移开自己的视线。
男孩似乎是想要表达什么地向花心眨眨眼，花心却作不出任何反应，直到对方有些无奈似的转过头，轻轻弹下主旋律的第一个音。
力度把握得刚好的琴音，猛地一下唤醒了花心模糊的注意力，这才想起现在正在演出，连忙把自己的旋律赶上去。
本来应该是小提琴先开头的曲目，自己居然走了神。
强迫着自己快速集中起精神来，控制好手上的动作，花心机械地重复熟悉的演奏之余，也在仔细审听伴奏的钢琴声。
每一个音节都和自己的演奏完美地镶嵌在一块儿，就像注定会咬合在一起的齿轮，或是每一厘轮廓都贴合的拼图，找不到任何可以将其分离开的间隙。即便之前从未与他进行过排练，他也能配合上自己熟用的节奏，这一点也是绝无先例的。内心暗自的惊叹之下，花心忍不住又向男孩那边瞟，结果手上瞬间打滑，刺耳的杂音不可避免地回荡在场内。
糟糕。
花心倒抽了一口凉气，手上的动作戛然停止，不知如何继续。
糟糕糟糕糟糕。
头一次如此失态，花心攥紧握着琴弓的手，看向台下的观众——
观众席没有任何异常。
视觉观察到的结果出乎意料，搞得人有点发蒙。花心很快停止了诧异，冷静下来才发现陌生的男孩已经非常及时地衔接起了没有下文的主旋律。主旋律霎时间被另一种音色取代，钢琴的独奏被视作了演出的一部分，所以自己方才的失误就这样被弥补了起来。
平和的旋律，缓解了演出中的意外。
松了口气，继续自己的拉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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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个谁！等等！”当花心找到刚才弹琴的男孩时，对方已经换上便服准备走了。急匆匆地转了大半个剧场，终于在更衣室门口把他叫住。花心扶着墙喘气，黝黑皮肤上渗出的汗水密布在额角，顺重力指引向下滑。
男孩冷冷地看着他，等待他说出下文。
“刚才……谢谢你。”深吸一口气停止了喘息，花心将视线对上男孩的眼，向他表示感谢。
湛紫色的眼底没有掠过任何情绪，男孩张张嘴，从唇边挤出还未褪去童稚的回应声：“你……好无聊。”
花心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脑中重复了好几遍方才接收到的信息，才想起反驳：“你说谁无聊？!我可是专程来找你道谢的哎！”
“你的琴声毫无感情。”男孩表示自己并不是指这个意思，生硬的话语字字砸在花心的心头，“所以无聊。”
“你……在说什么啊。”花心难以充分理解对方的话，就像自己不了解音乐的意义一样，连声音都降了半调，“小提琴的声音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就算再怎么……”
“琴弦湿度过足，声音太闷。”男孩打断了花心的话，冷峻的语气又多了一层严肃，“保养没做好，琴面有划痕。”
“啊？”对于男孩突然的数落，花心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却又说不出什么。男孩与花心对峙几秒，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便伸出手点了点花心的胸口。
“乐器，要用心对待。”男孩陈述着自己的价值观，放下点在花心胸口上的手，“让它开心，它会给你回报。”
花心默默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心里却点出了涟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男孩的瞳孔，愈发地感受到那静谧色彩的不可思议。考虑好怎么回应他的话，却被走廊一端传来的声音打断——
“少爷，车已经备在门外了，家主大人正在等您。”两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到男孩身边，催促他快点离开。
为首的人手上戴着的银戒指有些眼熟。
“父亲？”男孩看上去有些吃惊，盯着来人愣了片刻，才连忙跟随那几人向出口的方向走去。
花心正在回忆那枚银戒指的含义，注意到对方要走，却又没有理由挽留。在男孩的背影即将消失于走廊的拐角处时，才喊住他询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应声停下脚步，迟疑数秒，才转过身回答：“CarefulRavello。”
Careful？
花心看着男孩消失在拐角的身影，对这怪异的名字感到有些好奇，但又很快发现自己的注意力不应该在名字上。
……
拉维洛？！
结合刚才小心和其他几人的对话，花心终于意识到小心的身份，独自在走廊里各种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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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不是有演出吗？不去排练，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甜心皱皱眉，把标准杯的加味拿铁端到花心面前，觉得眼前少年撇下演出独自出来逍遥实在是不可理喻。
“我又和伴奏的人吵翻了。”含了一口加了香草精的拿铁，花心有点嫌弃地抿了抿嘴里的甜味，疑惑地看向甜心，“我要的是酒啊！”
“你才十七岁，不准喝。”甜心把散到额前的碎发理到耳际，认真的神情突显出少女此时的严肃，“话说怎么又是伴奏出了问题啊？你今天晚上就要演出了怎么办？”
花心满不在意地瞥了甜心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有些嫌弃地把那杯拿铁推到了一边。
“又是这种态度。”甜心叉着腰俯视座位上的花心，心里却又恼不起来。自己明明是答应叔叔,在他们不在国内时监督好花心，但是仔细想想却貌似是在一味地纵容他的骄傲任性。对于这种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叫人头疼的堂弟，甜心倒也无法作出再多评论。
没错，比起以前，他确实是成长了不少，但脾气上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大不了再找个人嘛，现在这个年代，会弹钢琴的大街上一抓一大把。”花心无意让甜心为自己忧虑更多，话中隐含了叫她放心的因素。
“但愿——可是你确定你不会把下一个也赶走？”
“是他们自己水平不够，走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花心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点着桌子，低头望着投在玻璃吧台上的色彩，默默回想着那片单纯的湛紫色。
偶尔也会找到当年那场演出的视频，聆听那段清澈的琴声。无论确认多少次，最后的结果，都认为这是和自己配合得最完美的声音，当然也会时常惦念着那个孩子。但仔细想来，毕竟他是拉维洛家主的儿子，根本不可能专门来给花心伴奏，所以自那以后，两人一直未曾联系过。
不知他现在怎么样——没算错的话，他现在应该也已经十四岁了。
咖啡厅里播放着不知名的钢琴曲目，很适合午后的小资情调。轻快的旋律和无可挑剔的演奏技术，叫人不得不把烦躁的心静下来认真欣赏：“店里换音响了吗？音质很不错嘛。”
“音响？”甜心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从哪里听出这是音响啊？”
花心有些诧异地盯着甜心，脸上写满了无法叫人忽视的疑问。
“这是店里那台没怎么调音的钢琴啦！”甜心止住笑声，指了指楼梯的方向，“就是二楼那台。他说挂上踏板①杂音会小一些，所以弹出来声音是有点怪啦！”
“……他？”
甜心收走被花心推到一边的拿铁，低头翻起了账本，顺便解答着他的疑问：“哦，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好像是从国外来的。我看他第一次来这边人生地不熟的，就让他这两天在店里弹琴——技术不错对吧？”
等甜心再回头时，已经不见了花心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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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不及待地冲上楼，方才的琴声便更加清晰，尽管使用了踏板将声音弱化，所弹奏出的琴声也美得叫人惊艳。陌生的旋律，却又隐约感觉似曾相识。花心向放置钢琴的方向张望，一眼认出钢琴旁边的黑发少年。
冷峻的神态犹若当年，眉目之间却成熟了不少。低掩的湛紫色双眸集中在指尖掌握的黑白键上，因此没有注意到花心的存在。
花心呆立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一曲终了，咖啡厅周边响起众人的掌声时，才想起移动脚步靠近。
“Careful？”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自己。花心靠在琴边注视着少年，语气带有些许的不确定。直到对方应声抬起脸来，沉默片刻后回应：“你的琴，最近开心吗？”
经历过变声期后的少年音早就不似记忆中的稚嫩，听上去却异常撩人。听到对方的回应，确认了自己并没有被忘记，心中不禁稍有几分喜悦。花心勾起嘴角，清理了一下膨胀的情绪，向记忆中的少年伸出了手——
“想知道的话就自己来确认一下吧——我叫花心，今天晚上的演出少个伴奏，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赏脸呢？”
湛紫色的瞳一直安静地注视着对方微笑的面容，便也伸出手作出了回应：“叫我小心。”
这一次的回答，没有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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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踏板：这里指中间踏板。具有弱化声音的作用，在家庭练琴时常打下这个踏板，避免过多地影响四邻。文中主要作用于缓解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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