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

夜半时分，未熟睡的枝玉听到门外有动静，思量着应该是梦儿，她动作轻缓地起来，将黑色的筒靴提在手里，轻轻推开门出去，又轻轻合上。

门合上的瞬间，床上的人睁开眼坐起来，看着两道黑影消失在门窗上。

枝玉和梦儿来到一处院墙，梦儿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把梯子，她们安全脱身后，上了早已等在一旁的马车。

车厢里，枝玉松了一口气，问：“如何？”

梦儿边从包袱里拿出文扇边道：“黄轻已经暴毙了，”她把扇子递给枝玉，“我趁乱才跑去找你，好在你住的院子比较偏。”

枝玉接过扇子若有所思地摇了摇，扇子散发的清香让她精神一振，梦儿又拿出了一个馒头给她，她摇摇头，“你吃吧。”

梦儿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嘴里鼓鼓囊囊的，“枝玉，夜里带你走的，可是那丛竹？他怎么会在那里？”

枝玉轻叹一声，“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那。”

过去的一年里，丛竹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她想起在宴席上黄轻说的话，应当是曲献音带着丛竹来到京城的吧，可是又为了什么而来？告御状？告成功了吗？又为什么会去赴宴……

无数的疑问挤满了枝玉的大脑，她有些焦躁不安，感到很疲惫，收起扇子敲了敲脑袋，便阖上双眼，靠在车壁上小憩。

梦儿很知趣的没再说话，迅速地把手中的馒头三两下吃完。

回到山庄里，大堂里还亮着灯，唐无负手走近还未换下舞服的枝玉，“这次的目标没有什么难度才对，为何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

枝玉拱手道：“毒性较慢。”

唐无：“既是下毒，应该能更早回来才对……”

枝玉低着头，眼珠转了转，道：“是枝玉没能好好完成任务。”

“你不喜欢容糖这个名字吗？”

没想到唐无冷不防地来了这么一句，枝玉有些摸不着头脑。

“喜欢，很喜欢。”

枝玉抬起头，柔和一笑，她也不知笑里有几分真诚。

徐徐清风吹进来，烛光摇曳，两人的影子交错在一起，竟有几分缠绵。

唐无：“下去吧。”

枝玉退下后，来到别院里单独围起来的一处露天汤泉池泡澡，汤泉在月光下蒸腾着热气，她褪去衣物进入水里，很认真地擦洗身上，肩膀都被擦红了才停下来，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将整张脸埋进水里。

“啊！！！”

片刻之后，有人在一旁发出惊呼声，而且还是男声！！枝玉骇了一跳，呛了一口水，她抬起头，一个男子惊慌失措地站在池边看着她。好在这里没有一盏烛火，枝玉慌忙转过身，大声斥责道：“给我滚出去！”

“你，你真的没事吗？”

这个男子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关心起她来。

“滚。”

枝玉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

听到脚步声离远后，她起身穿上衣裳，浸湿的秀发一撮撮的披在身后，打湿了洁白的上衣，她也不以为意，走出汤泉门外，那位男子果然还在。

今夜月明星稀，月光拉长了他修长的身影，他靠在拱门边上，一看到枝玉出来就迎上去，“你没事吧？刚才你好像呛水了……”

枝玉看了他一眼，一身粗布麻衣也掩不住他的风姿特秀，黑亮的凤眼里满是关切。

“你是何人？”

“这的人。”他微低下头。

枝玉狐疑地打量他，正欲开口，那人又道。

“从今往后就是你的人了。”

枝玉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我是司风凉，门主特派来在往后的任务上协助你的。”

他看着枝玉，眼神真真切切。

其他人的助手都是女的，为何给她派了个男子？枝玉虽不解，但她也有自己的考量，没准这个司风凉身手不错。

“知道了，走吧。”

翌日，枝玉醒来时已是正午，起来没多久司风凉就来跟她说唐无让她下山取一件东西。枝玉没有任何疑问，她换上了一身简练的男装，将头发高高束起，便出门了。

她原本是想骑马去的，可是刚走出山庄大门，远远就看到司风凉牵着马车在台阶下等候。

她不疾不徐地走下去，对他说道：“我可以自己去的。”

她嘴上边说着边抬脚钻进了车厢，“可以走了。”

司风凉“嗯”一声，便坐上驭位赶车。

马车驶出山庄的范围，枝玉撩开帘子，对腰板挺得笔直的司风凉说到：“司风凉，门主可有什么亲戚吗？”

“没有。”司风凉头也不回地答道。

司风凉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年纪不大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强大的气场，身姿英挺，冷清之中带着几分阳刚之气，一看就是武家之人，却来当她这一个小角色的助手？

她垂下手，将外面一方美景用暗红色的帘子隔绝。

不久，他们来到集市的兵器坊里，枝玉报上一个假名，坊主拿出了一个木盒给她，枝玉接过来并没有打开来看看，而且转手就让司风凉拿着。

枝玉并没有闲逛的心思，拿了东西便要回去，往马车的方向走去时，她无意中看到不远处的聂有云，还有她以为已经故去了的小雨。

她面色僵硬地站在原地，睁着眼想要极力看清那是不是小雨，直到那两人消失在街的一角，她才回过神来，她让身旁的司风凉先行回去，便急匆匆地往他们消失的方向跑去。

赶着跑过来却只看到小雨一个人走进前方的酒楼，枝玉站在酒楼门前，怔愕片刻，她没看错，这人就是小雨。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径直往二楼走去，她站在楼梯口处打量了四下谈笑风生的食客，在一处靠窗的位置看到了正悠悠喝着茶水的小雨。

她带着无数疑问走过去坐在小雨对面，小雨听到动静，抬眼看向来人，眼里一时有些惊慌一闪而过，随后扬起笑脸，平静道：“好巧哦，姐姐。”

她紧盯着小雨坦然的眼神，笑了笑，“是挺巧的。”紧接着她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也没有再说什么，边喝边看向窗外的街道。

小雨似乎对于枝玉的反应有些奇怪，过了片刻就坐不住了，她主动为枝玉添茶，“姐姐，你来找我，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枝玉回过头看她，“可你好像有话要说？”

这时，店小二端上两盘菜，清蒸鳜鱼和松鼠鱼。

待店小二离去，小雨给枝玉夹了一块鱼肉，漫不经心地说道：“还在云城时，姐姐被丛竹捅了一刀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后来听说是死了，没成想是跑来这京城了。”

枝玉垂下眼帘，应当是那老鸨散布她死了的消息，她嗤笑，“看到我好好的，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说真的，能看到姐姐活着，妹妹比谁都高兴，”她顿了一下，笑得饶有深意，“特别是聂长空，他也会很高兴的。”

听到聂长空这个名字，枝玉怒冲心头，不过面上还是保持冷静，“没想到你是那个人的人。”

小雨是聂长空的人，那么小雨进入沈家就是早有预谋，想到这，枝玉心中一凉。

“是啊，告诉你的身份都是假的，我其实叫做齐麦青。”

枝玉看着桌上被小雨差不多吃光的松鼠鱼，她不想知道小雨是何身份，她只想求证一件事，她面色冷峻地看向小雨，“那一夜沈家的大火中也有你扔出的火把？”

齐麦青放下筷子，“姐姐这么问是还想相信我吗？那可能要让姐姐失望了……”她向窗外看了一眼，站起身，“妹妹就先失陪了，有空再和姐姐好好回忆旧事。”

不知齐麦青走了多久，枝玉看着碗里的那一块鱼肉，突感一阵恶心，她想不出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恍惚着离开座位，转过身时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她抬起眼对上一双满含深情的眸子，她立马别开眼，往一旁移步，谁知那人伸手拦住了她。

“你还说你不是枝玉，刚才与你坐在一起的是小雨吧。”

枝玉不敢看他，她不知道丛竹是何时来的，对于她们的对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枝玉已经死了，不是吗？”她波澜不惊地说着。

他们之间一时沉默，丛竹缓缓放下手，他心疼地看着枝玉的侧颜，“过去的一年里你一直在京城？为何而来？”

枝玉合上眼遂又睁开，换上笑脸看着他，“当然是来享乐了，昨夜你不是也看见了？”

酒楼里进入的人越来越多，一时有些喧哗，丛竹就这么深情地盯着她，眼里似有千言万语，终归是缄口不言。

“容糖，该走了。”

司风凉不知何时来到了酒楼，他站在枝玉面前，脸上无任何情绪。

枝玉对丛竹微微颔首，便头也不回地抬脚离去。

丛竹呆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心中疼痛难忍，以前的枝玉虽说是插了几根软刺，却毫无作用。而如今的她，却辗转成为了一个浑身插满硬刺的动物，使他无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