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死

老鸨早已散布“云雨间”又来了一位黄花闺女的消息，夜幕降临的时候富商全都涌进青楼里想先一睹芳容，因为枝玉不配合的缘故，老鸨怕扫了客人的兴，说是为了增加神秘感，只是拿出了枝玉的画像，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清新脱俗。

看了画像的都表示满意，都纷纷开价，喊价声此起彼伏。

房里，枝玉已穿戴整齐，梦儿正在给枝玉画花钿，企图把额间的伤痕遮掉。

梦儿边画边道：“姑娘痛就忍着点啊，都怪你把药膏擅自扔了，不然都已经落痂了……”

没想到还是被梦儿发现了，她笑了笑，没出声。

很快，大堂里安静下来，也就意示着有人用高价买下了枝玉的一夜。

梦儿检查了一遍枝玉的妆容和衣服发现没有什么问题，对她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她一身淡紫色长袖拖地裙坐在妆台前，高挽成髻的秀发，一根花形的玉簪随意插在发间，妆容精致，红唇欲滴，耳坠是光滑洁白的珍珠，更是衬得她格外柔情优美，犹如一朵含着朝露的幽兰。

“梦儿化妆技术不错……”枝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道。

“咚、咚、咚……”

楼道里响起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枝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颤抖着手拿起桌上的剪刀。

脚步越来越靠近，最终停在了她这间房门外，她阖上双眸，把剪刀的尖端抵在雪白的脖颈上。

“砰”地一声，门被一把狠力推开，脚步在向她走近，就在枝玉想狠心了结自己生命的时候，来人开口道：“怎么？羞耻得活不下去了吗？！”

枝玉心中一颤，手中一抖，刀尖划破肌肤，渗出殷红血珠。

她举着剪刀的手无力地垂下，从镜中一角窥探丛竹的面容。

“为什么……我就离开了几日……”

“对不起……”枝玉打断他，“都是因为我……”

丛竹深吸一口气，须臾才开口道：“果真如他们所说那般，聂涛涛对你因爱生恨？拿我家人做了替死鬼？”

枝玉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只能默认，房里一时沉寂。

楼下又开始热闹起来，欢声笑语在楼梯间回荡。

忽然，丛竹紧紧抓住她手臂，扯着她来到窗边，推开窗户，把枝玉的半个身子都伸出窗外，她不挣不闹，任丛竹的指尖扎进肉里。

他指着远处低吼道：“看见了吗？！那片焦黑的地方是我的家！！我回不去了你知道吗！！为什么？！他喜欢你想娶你你就答应他不就好了吗！！他们何其无辜啊！！！”

星月璀璨下，对着那片焦土，枝玉泪流满面，心中悲恸不已，那里又何尝不是她的家的呢。

丛竹把她一把甩回地上，哽咽道：“你到底，来我家是为了什么？！！你说啊！！”

“你知道吗，爹找了喜儿十年了，十年啊！”

“你知道吗，王管家就要抱孙子了……”

“你知道吗，丛荻向清月求亲了，爹已经派人去清月家提亲了……”

“你知道吗，一念他们有多苦，他们这一辈子的愿望就是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屋子买了，可是人却没了！！”

丛竹憔悴清减了许多，眼里没有了往日的傲气，通红的眼眶里只剩波光在闪动，紧锁的眉心里有化不开的痛苦哀伤，她心疼难抑，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都是我的错……

她垂眸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只发出哽咽声，眼泪大串大串的滴落，洇湿在胸前，她有错，可是她到底要怎么还啊。

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丛竹，走近后，她把剪刀的手柄塞进丛竹的手心里并握住，另一只手引着丛竹举起剪刀，刀尖抵在她的心头上。

丛竹缩了一下手，惊慌道：“你要干什么……”

她目光紧紧盯着他的双眸，嗓音沙哑：“是我的错，我这一条命不够还给那么多人……如果有来世……”

说话间，枝玉按住丛竹的手，自己蓦地向丛竹靠近，刀尖处缓缓流出一股鲜血。

丛竹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复杂地凝视她通红的眼眸，只觉得胸腔像被磕了一下，疼得厉害。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他言语狠厉道。

她死死地握紧丛竹的手，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力气竟有这么大。

“不用你来杀我，我来让你杀。”

话音落地，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她闻到丛竹身上的香味，香味窜进她心房里，和着体内温热鲜红的液体流出。

她扬起一抹苦笑，很想就着这个姿势抱一抱丛竹，可是她不能，就像藏在袖间的那一方帕子，永远都无法送出去。

红色的液体顺着刀尖流进他的手心，他看着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眼神闪过一丝慌乱，急忙松开手。因为没有支撑的关系，剪刀掉落之际，刀尖挑起她心头的肉，而后直直掉到地上。

枝玉闷哼一声。

“你怎么配。”丛竹的声音冷冰冰的。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喉结上下滚动还欲再说些什么，不过还是没说出来，于是推门而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门板‘哐当’一声，摔开在两边。

枝玉面色煞白，眉心拧成结，她躺倒在地上，胸口血流不止。

痛得快死了，就是这种感觉吧，从未有过的痛……像在做梦一样，梦醒了这一切是不是都能回到它本来的样子。

我是不是就能回到我原来的地方了……

这一刻她才体味到有生以来极度悲痛的滋味，她仿佛拥有过世间最好的东西，就在还没抓稳的时候，又清清楚楚的失去了拥有这个东西的权利，最后，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抓不到。

没有家的庇护，因此一生都只能在路上漂泊，孤苦无依，当遇到温暖就把它当做是家的时候，又被现实残忍唤醒。

神明是不是太忙了，以至于忘了给她一个家。

一个缥缈的身影在一片白雾茫茫的天地中游荡，这一路都是被消尖的石头，布满了荆棘。

她没有意识，不知疼痛的走着，路旁长满了张牙舞爪颜色漆黑的花。

她突然停止前进，双腿像被一双手拖住，她的头也像被固定住，手也被往后扯，像被撕裂一般，风把她的身形吹得扭曲。

她不受控制的只是一晃就来到一座桥边，一个老人把碗递到她面前，老人和蔼道：“孩子啊，只要喝下这东西，就会忘记所有苦痛。”

奈何桥？？孟婆？？？

枝玉打量着眼前的老人，目光又看向前方漆黑的石板桥。

“我终究是死了么，还真的有阴间啊。”

“现世的痛苦，将会离我很远么……”

她幽幽地继续往前走，直到看见了奈何桥的扶手。

她决然踏上奈何桥，走到桥中央时，奈何桥塌，她摇晃着身形直直坠入河底。

坠落之际，她脑海里回荡刚才老人说的话，若是执意不喝孟婆汤过桥时就会落入水中，成为鱼的裹腹之物，不会再有来世。

耳朵、眼睛、嘴巴、鼻子里都灌入冰凉的河水，她阖上眼之前，脑海里蓦然浮现出醉酒的那一夜丛竹把她背回家，并在她额间留下一枚轻吻。

我记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