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并不相信Morris不明白我此时此刻迫切希望他离开的心情。这也让我更加疑惑，他应当看见了，但却仍然坐在这里纹丝不动。

  沉默，长久的沉默。我毫不避讳地仔细打量着他的眼睛。

  我是否能在他精密的蓝色瞳孔中看到电流的涌动呢？我突然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我想大概不能。他是过于完美的半人半机械，如果

身体运行的漏洞这么大，他就不会叫Morris Payne了

我们之间的氛围十分奇怪，以至于我已经打算自己离开这里了。就在这时，Morris站起身，向我微微欠身，道:“我还有些事情。”然后他又拿起那杯酒，“期待下一次再见。”

  他的礼节十分严谨。我努力地想从这个人身上找到一点点属于现代科技产物的细节，但我确实不能。Morris离开座位，向我身后走去。当他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甚至想站起来敲敲他的脑壳，看看会不会发出像敲击一块包裹在皮革里的铁块的沉闷声音。但我忍住了。

  虽然现在也只剩我一个，但是我突然感觉十分的无趣，大概被刚刚的尴尬所影响，现在也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继续坐着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Morris离开的那个方向，然后起身向酒吧门口走去。很久之后我回想起这一刻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从那时起我已经开始对我过去所深信不疑的规则产生了怀疑。然而这些都是后话了。

  综上所述，我与这位半仿生人先生的两次见面其实都算不上愉快。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这么认为。总之我以为我们可以不再有交集了，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人和人的联系尚且短暂而脆弱，更可况只是和一个仅有两面之交的仿生人呢。

  事实上，我低估了神明对于戏弄人类的热衷程度。

  想必我已经暗示得过于明显——我再一次见到了Morris Payne。而且是在上一次见面的隔天早上，相差不过九个小时。我终于记起来要为这件事头疼了，因为我并不怎么喜欢见到他。

  倒也不是说他这个人不讨人喜欢，总之我向来对所有仿生人敬而远之，Morris当然也不例外。这其实算不得什么对于仿生人的歧视，毕竟就是真正的人类，我也极少和他们交谈。在此我想我有必要声明一下，这可不是害怕与人交流的那种心理，而是单纯觉得麻烦且没有意义，因此懒得和他们交流罢了。

  ——好了，该使话题步入正轨了。说到又见到Morris一事，几周前我受到大学好友Greenwood Randall的邀请参加某个聚会，因此按照邀请函上的地址前往会场。照理来说我这样的性格应当对这种聚会避而远之才对，然而这位好友基本上是同我往来最为密切的人，并且据他所说这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男女狂欢的派对。具体别的聚会有着什么样乱七八糟的人，我暂且不问。对于这个理由，我实在觉得牵强得不行，所以立刻果断拒绝了。

  “你想，平常你我工作又那么忙，这可都有快半年没见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咱俩见面聊聊也行啊，你也多出来走走嘛，这样灵感才会更多一些啊。”这是他的原话。

  除了那句快半年没见是真的，我认为其他的基本都是废话。不过我又想，见一见好像在情理之中，而且这是他自己的聚会，我中途退场好像也没什么事，所以那天一早就换了一身很普通的西装，前往聚会地点。

  聚会的地点也不远，就在市中心他们公司的顶层。我刚到公司楼下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那儿双手插兜，完全和大学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有区别。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笑嘻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居然还知道穿正装来参加聚会，我太欣慰了。”

  他这样说是有根据的，大学的时候我基本上不会参加学校举办的各种舞会或者聚会之类的，有的时候被他硬拽着去，也是穿着实验室里的白色大褂去，试图让他觉得无法忍耐然后放我走。

  “明明都接管公司了还是这幅样子，家族企业没有砸到你的手里算是万幸了。”我毫不留情地吐槽道。虽然我这样说，但是他管理公司的确是很厉害的，行事的果决和手腕绝不逊色于他父亲。然而你光看他的样子也只能觉得这肯定是哪家的花花公子而已。

  我还是打心底佩服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