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回来,不然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好,我会的。”
墨燃走了,楚晚宁便专心致志地熬起了鸡汤。
楚晚宁不精厨艺,却愿意为墨燃做饭,又比如那夜的抄手。楚晚宁似是把所以的耐心都给了他的徒弟,也是他最爱的人。
他虽是清楚墨燃爱的人并非自己而是师昧,他也还是钟爱他。已交出去的情感不是说能收回就收回的。
他楚晚宁做什么都不期盼他人回报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人会想着回报,楚晚宁在他们心里就是无坚不摧的。
但楚晚宁扪心自问,他并非是铜墙铁壁,他有血有肉,他也有喜怒哀乐,他也想要别人关心的,他也是想要别人回报的……
特别是墨燃……他真的特别想墨燃待他好……
所有人都觉着他不近人情,但他就是寡言的性格,他并非自命清高……
他是脾气不好,是很凶,但是他也真心希望有个人能相伴左右……
直到那一天。
黑衣少年扯着他的袖子道:“仙君,仙君,你理理我。”他有了前所未有的感觉,竟有人愿与他说话!
那少年想拜他为师,他嫌麻烦,不肯收,但少年并未泄气,反倒天天来找他,不论他是否理睬他,他都会寻他,风雨无阻,从未缺席。
他终是收了少年为徒。
他忘不了那方粗糙的手帕,忘不了那坛醉人的梨花白,他的小徒弟墨燃是真心在意他这个师尊。
可这一切都被他自己毁了,他脾气烂,一生气就控制不住力道,想弥补却被少年拒绝。
他何曾不想把坏脾气改掉?可这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的?
夏司逆小师弟不愿再去想了,此刻便当自己是夏司逆吧,楚晚宁做到那些破事就暂且不去想了。
他专心熬着鸡汤,看着鸡汤浮起了一层油,夏司逆小师弟想着师哥应该不喜欢吃这么油的,于是便伸出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拿起一个和他拳头一般大小的勺子,一勺一勺地兜去浮油。
又过了一会,鸡汤不在浮油,想必是快熟了。再等一会吧,墨燃还没回来,鸡汤是要趁热喝的,冷了就不好喝了。
一炷香过去了,他将鸡汤盛到一个瓦罐了,再炖就要烂了,烂了就不好吃了。他撒了几勺盐进罐,没撒一勺就要尝个味道。
夏司逆将瓦罐盖上,生怕汤凉了,还把瓦罐抱在怀里,像是给瓦罐保温似的。
但是过了好久师兄的还没有回来,不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师兄说了会早些回来了,莫不是骗我的?
夏司逆又担心起师兄的安危,按理说宗主他们来了应当能摆平的,可惜的是他们至今都没能揪出幕后之人,这才是事情的根源!若是不能从源头上解决,那事情便不会有收场的一天,墨燃只会处于被动的地位,任人宰割!
他的师兄还是没回来,但怀中的鸡汤已经凉了,万一师兄等会就回来了呢?那不就只能喝冰冷的汤了,夏司逆是不会让师兄喝凉了的鸡汤,于是他又生起了火,揭开封盖,将罐中的鸡汤又倒入锅中。
冷汤入锅没多久便热了,汤又被盛入罐中,火被熄灭,他继续抱着瓦罐等师兄回来。
但师兄还是没有回来,这已经超出他的预期时间了,当真有这么棘手吗?就算是宗主出面也化解不了吗?
又热了两次汤后,夏司逆彻底怒了,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去这么久!外面的天都黑了,怎么可能还没回来?!!
他把怀中刚热的鸡汤赌气般地扔到地上,苦笑连连,反正这也不是墨燃第一次对他食言了,这没什么的。
楚晚宁对墨燃一厢情愿,没想过要回报的,对啊,从未想过要他回报的。
是吗?当真没想过吗?那为何此刻如此难受?连呼吸都一颤一颤的,似是有东西堵着,要喘不过气了。
师兄,汤已经炖好了,你何时回来?回来看一眼你的师弟,师弟已经等你许久了。
楚晚宁人变小了,心绪也跟着变小了,楚晚宁似铁,无论如何疼也不哭不叫,但夏司逆就不一样了,夏司逆受了委屈就想哭,鼻头一酸,凤眸中就蓄满了好些泪。
不过心性总归是不会变的,刚要流出的泪就被生生憋会,就连眼眶也恢复如常。
他只是坐在床沿,神色冰冷、不耐,脸蛋鼓鼓的却有一丝可爱。
夏司逆等不到他的师兄,就像楚晚宁等不到他的徒弟一样。
所以夏司逆和楚晚宁没什么不同,即便楚晚宁换了个身份也还是得不到墨燃一点的耐心。
夏司逆没等到师兄,反而等到了璇玑。
“你……”璇玑见楚晚宁嘟着嘴坐在床沿,双目无神,璇玑见他此般也不知要说什么。
楚晚宁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地问道:“墨燃呢?”
璇玑:“在师昧那。”
楚晚宁面相平静,心下却火冒三丈,沉声道:“带我去找他。”
璇玑知道他心里难受,毕竟等了墨燃那么久,但他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便不再言语,抱起楚晚宁去了师昧的居所。
璇玑见到墨燃就教训了他,而后将楚晚宁放在地上,楚晚宁仰起头看着墨燃。
他抱着瓦罐,安静地看着墨燃问道:“你吃过晚饭了吗?”
墨燃:“还……还没有。”
楚晚宁就抱着瓦罐走向他,捧起瓦罐平淡道:“还是热的,喝些吧。”
墨燃在原地愣着,楚晚宁见他发愣,便略带烦躁地道:“不喝?”
墨燃这才回过神来:“好,我喝。”
墨燃把楚晚宁连同瓦罐一起抱在怀里。
楚晚宁怕汤凉了,很小心地把外袍除下裹在瓦罐外,以至于小小的身子都有些凉。
墨燃忽地抵上他的额头,轻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楚晚宁听到这句心道:“那我便发发善心原谅你吧。”
告别了璇玑,两人进到了屋内。
墨燃不知道要去干什么,楚晚宁打了个哈欠,抱着抱着小瓦罐爬到板凳上,正准备拿两个小碗盛汤。眼睛忽地眨了两下,目光落到师昧吃剩下的肉包上。
跳下凳子,楚晚宁踱到卧房,面无表情地看着榻上躺着的美人,没有生气也没有吭声,只觉骨头缝里冒出丝丝凉意,把方才还温热的一颗心径直冻到冰冷无波。
他赌气地把瓦罐扔到屋外的桃花树下 ,而后进房又坐回了靠窗的桌边,一只脚踩在凳条上,一只脚垂落着,胳膊随意搭枕着窗棂。
墨燃来了,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
“来,找到一块火狐毯子,你披着先,夜里凉。”
楚晚宁没做声。
墨燃走过去,把毛毯递给他,楚晚宁也没接,只是摇摇头,缓慢合了眸子,似是闭目养神。
“怎么了?不喜欢吗?”
“……”
“那我再给你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别的。”
墨燃笑着揉了揉楚晚宁的头,楚晚宁如避蛇蝎,很是厌恶。
忽地听见墨燃问:“我的汤呢?”
这一说楚晚宁就炸毛了,再也憋不住要发怒了!
但他还是颇为平静地道:“谁说是你的了。”
随后又道:“是我的。”
墨燃觉着他是小孩子脾气,忙附和道:“好好好,你的就你的,那你的汤呢?”
楚晚宁不咸不淡地回道:“扔了。”
“扔……扔了……?”
楚晚宁不再理他,轻巧地跃下长凳,转身推门出去。
“哎?师弟?师弟你去哪?”
墨燃追了出去,见夏司逆站在桃花树下,那只小瓦罐还笨拙的搁着。
楚晚宁很是委屈,但以他的心性也不会示弱。
他听到墨燃逼近的声音,就抱起小瓦罐,也不理睬他,一个人打开了了封盖,拿了一个比自己脸还大的汤勺要舀汤,却发现根本就伸不进去,便愈加发怒,气急将勺子往地上一扔,砸个粉碎,坐在那里抱着瓦罐发呆。
墨燃侧过脸笑着与他道:“你直接对着喝吗?反正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丢人。”
“……”楚晚宁哪里有闲心和他嬉皮笑脸,他此刻恨不得召出天问抽得墨燃连师昧都不认识了。
“不喝啊?不喝我喝了,这可是我师弟第一次给我熬汤,不能浪费。”墨燃是有意逗他,笑吟吟地就要去夺瓦罐。
楚晚宁可不买账,他正在气头上,见狗爪伸来便一巴掌打开,吼道:“滚开!”
楚晚宁本以为墨燃会走的,谁知竟低估了墨燃的面皮。
墨燃笑着贴过来,“师弟,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了。我本来很早就想要去接你的,但是你师兄师明净忽然间身体不适,所以我便耽搁了,不是故意让你久等的。”
楚晚宁还是不想理他,师昧、师昧、师昧、全是师昧,那把师昧送到房里再去接他来不行吗?
“那你看看,我忙到现在,晚饭都没有吃,真的好饿啊。”墨燃可怜巴巴地扯着楚晚宁地袖子,“师弟,好心的师弟,我的好师弟,求你了,就赏你师兄喝一口汤呗。”
楚晚宁暗自叹了口气,他终是受不了墨燃向他撒娇,他把汤罐子搁在地上,微微抬起的头稍稍偏了偏,依旧转开去,意思是让墨燃自己拿。
楚晚宁不看他,闻到阵阵鸡汤香,胃里忽得一阵绞痛,他一直等着墨燃回来吃饭,都忘记自己也是个人,也会饿吧……
墨燃眉开眼笑,温声道:“这哪里是汤啊,分明是一锅子炖肉。师弟真厚道。”
楚晚宁心道:“原本是有汤的,但是我怕汤凉,热了好多次,汤都熬没了……”
“哇,好香。真好吃,我家师弟真能干。”
楚晚宁知道墨燃在哄他,这汤一定很咸,又怎么可能会好喝?但墨燃越是这样讨好他,他越是烦躁。
这时墨燃忽然道:“一只鸡有几只鸡腿?”
楚晚宁自然不会睬他,于是便听他自己答道:“两只。”
半晌,墨燃磕磕绊绊地道:“师弟,你……是不是……”
楚晚宁沉默许久,终于说话了。
“是你说,要回来吃饭的,所以我才等着。”他慢慢地说,无悲无喜,下一瞬又道:“如果你不吃了,至少请人带个信,不要让我一个人当傻子,好吗?”也不要给我希望,又狠狠踩碎,好吗?楚晚宁不敢把后半句说出,他与墨燃此后便只有师徒缘,除次之外,再无其他……
“师弟……”
楚晚宁依旧不去看他,侧着脸,不让墨燃瞧见他眸中的泪光。
“你让人带个信给我,跟我说你去陪师……跟我说你去陪明净师兄了。很难吗?”
“……”
“你拿我的瓦罐,你喝汤之前,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你多问我一句有没有吃过饭。很难吗?”
“……”
“你吃之前先看清楚这罐子里有几个鸡腿,很难吗?”
道完后,他不争气地哭了。
若是换做以前,他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哭哭啼啼,但他人小了,心智实在是与幼童无差。
他又带着哽咽地道:“我也会饿,也会难受,我也是人啊……”
纵使孩子心性占了上风,楚晚宁也还是压抑着,他低声哽咽着,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双肩不断颤抖,眼泪簌簌滚落。
墨燃见小师弟抖动的肩膀和压抑的哽咽,既心疼又愧疚,伸手去摸,岂料还未碰到他就被楚晚宁一巴掌打开了。
“师弟……”
楚晚宁大吼:“你不要碰我!”虽是孩子心性,但他还是楚晚宁,还是要强的,他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倏地站起身,“我去睡觉了,你便去陪你的师弟吧,给我滚远点。”
“……”
他一气之下竟然连师昧其实比墨燃年岁大都忘了。
墨燃还欲道什么,楚晚宁便甩手走人,很快进了另一间卧房,砰的一声关上门。
楚晚宁在房中咬着肉乎乎的手臂,但哽咽声还是溢出嘴角。
墨燃对他终究是没法与师昧比……
这夜便再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