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思维破坏者

　　“老秦，你那微型加速器研究得怎么样了？”一名研究员在办公室里旁若无人地说话。

　　“嗯，我们的加速实验非常成功，已经可以把各种亚分子、亚原子和高能粒子加速到千分之二的光速。”秦博士把头埋在文件中，认真地回答。

　　“所以，老秦，我猜你们现在就差设计可循环式粒子源了吧？”

“没看出来啊老倪，你居然还懂物理的东西，我真是佩服。”

　　这里是BIO&TECH ORG的陕西分部，主要负责组织的物理研究与武器制造。如今的陕西，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干燥、穷困和荒凉，而是常年被日光照耀得金碧辉煌，遍地都流淌着蜿蜒曲折、水声潺潺的人工河水，原本荒凉的大沙漠逐渐被茂密的树林覆盖，一栋栋高楼大厦平地而起，昔日渺无人烟的黄土高原俨然成了一处仙境。大西北的变化，是国家飞速发展，社会快速变迁的有力印证，也能表现出世界刚刚开始对环境的重视。

　　西北经历了“大改造”之后，各个企业争相往这里搬迁、发展、开疆拓土，为的无非就是那大片的土地和各种未知的稀有资源。但在这些企业前头，早就有一个特殊的、照不到阳光的组织来到了这里——BTO是也。他们来这里当然也是为了资源，而他们收集的资源，和我们平日里见到的资源不大一样。这种资源不是矿产，不是农作物，也不是经济资源，而是太阳能和地热能资源。虽然陕西已经被很大程度地开了荒，但是这改变不了它原本的气候地理情况：太阳依旧毒辣，降水仍然很少，地热能也仍旧丰富。

　　陕西分部是负责物理研究的，需要消耗巨量能源。为了获得更多的能源，组织就选择将这个分部设在西北；而在西北的众多地区里，陕西是离北京总部最近的；同时，这个地方也是邻省最多的区域，沟通起来非常方便。所以，这个分部最终定在了陕西。

　　“噢……原来组织的分部还有这么多故事呢……”一个年轻人看着门口墙上的大海报。

　　“顾从，咱小声点呗。”一旁的张理才推了推他的肩膀。

　　这两人正待在北京总部的大办公室里，等待着“复聘”审批的结果。他们注意到，打从面试开始，这里所有工作人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搞得他们紧张不已。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老员工”来复工就这么让人不好受吗？另外，张理才还察觉到，这个设施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感觉怪不对劲的。

　　在众多纷乱的声音当中，一种整齐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张理才抬头望去，发现是荀组长夹着封文件走过来。

　　“荀组长好。”

　　“你们好。”荀组长惨白的脸上多了一抹苦笑。

　　“咦，荀师兄，你这脸色有些不对劲儿啊？”顾从看着荀组长的脸，担心地说。

　　“嗨，最近有些毛病。先不说那个了，团长刚才……”

　　“通过了？”

　　荀组长摇了摇头：“说不上是通过，但……她说：‘虽然我并不建议，但可以让他们工作一段时间试试’。”

　　那看来，就是人手实在打紧，不得不招人的意思吧。

　　“啊，那意思就是通过了呗？”顾从的眼睛里充满希望。

　　“嗯，应该是吧。”荀组长看来是不想坏了两位学弟的希望，半安慰似的说。

　　张理才看了看四周，发现都是往来不绝、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便对荀组长开口：“那荀组长，我们就先回去，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别介啊，复聘已经通过了，就来上工吧。”荀组长笑着带他们走进办公室。

　　“真的？我们…这就可以开始工作了？”顾从激动地说。

　　“现在不工作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一阵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办公室顿时鸦雀无声。

　　“团长好。”荀组长毕恭毕敬地打了个招呼。

团长示意周围的人不必在意她，然后转过身说了下去：“首先，我要向你们失去同学这件事深表同情。”

...啥、啥？“呃......”张理才和顾从面面相觑，非常疑惑。虽然失去好朋友这件事...的确令人无法接受，但...团长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呢？张理才心里一半是惊讶，一半是暖意。

什么？啥失去同伴啊？我怎么不知道......顾从则完全是局外人一般。

团长看了看两人奇怪的表现，继续叙述。“你们的汇报我收到了，视频文件也已经分析过了，情况的确比较严重。”

　　“是吧。”

　　“诶？你不是……你不是上回站在窗户边，扛着火箭筒的那个吗？”顾从缩在张理才身后，小声地说。

　　团长惊讶地看着顾从：“你怎么知道的？难道那天你在场？”

　　“啊……路过而已，路过而已……但真的很帅诶！”

　　“好了，别说题外话，我来给你们布置任务。”团长不再听顾从讲下去，带他们走到一张办公桌前。“鉴于你们之前有过工作经验，本想布置一些比较复杂的任务；但又鉴于你们刚刚…….刚刚……”

　　“复聘。”刚刚啥？张理才先是有些纳闷儿，但脑子里突然有了灵感，便笑着提醒。

　　“所以只能先给你们布置些简单的任务。”

　　又不理我！张理才非常烦恼，明明自己叫“理才”，为什么眼前这位古怪的上司就是不理自己呢？好歹也理睬理才一下嘛！

　　“那具体是什么任务？”张理才见顾从像雕塑一般傻愣愣地站在一旁，一声不敢吭，便亲自壮着胆子问道。

　　“做点杂物和调查。”

　　说完，团长把一摞文件递给张理才，就走出了办公室。

　　“她刚才说什么？”顾从由雕塑变回了人类，紧张地问。

　　“团长说让咱们干调查……”

　　“和杂物。”荀组长一脸坏笑地在旁边补充。

　　“那我们应该怎么开始呢？尤其是杂物，我基本没怎么做过家务。”张理才小声地说。

　　荀组长将他们带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指着桌上的一堆乱文件：“首先，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我的办公桌收拾干净，文件都要给分个类。”

　　“这……这好像跟袭击案件没什么关系吧。”张理才看着坏笑的荀组长，耸了耸肩。

　　“对啊，这个任务是没有什么关系，”荀组长突然凑上前来，“但调查任务和袭击案件有关呐。”

　　顾从挠了挠蓬松的头发，“那，为什么要给我们布置杂物的任务呢？”

　　“当然是‘复聘’的惩罚咯！另外，这也是劳逸结合的不二选择，你们说对吧？”荀组长绕口令般说出一大段话，然后用一种神秘的微笑看着他们。

　　“复聘”的惩罚......什么！这还有惩罚？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地方！张理才倒是没听见后边的话，只是听见了前半段，于是就在心里吐槽了起来。

　　“话说，你们两位小兄弟的话貌似有点多诶。”荀组长装出不良少年的样子，歪着嘴巴。“再这么下去的话——”

“新来的嘛，新来的嘛，嘿嘿，我们毕竟刚来嘛。”顾从连忙摆着手打断荀组长的话，笑眯眯地说。

刚来？咱明明几个月之前就来过啊老从......张理才在心中叫道。

　　“好啦，你们就赶快干活吧！我去干别的了。”荀组长走出办公室，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叨唠着：“幸亏是遇上我了。你们这俩话痨要是换别人，哼哼，指不定得有多惨了。”

　　荀组长刚迈步出去，就正对面碰上团长。

　　“诶？团长你没走啊。”荀组长笑着说，“该不会…有什么事儿要求我帮着干吧？”

　　“我要去总部的监狱一趟。”

　　看着团长无奈的样子，荀组长好像想起了什么：“我知道了，你是要去见那个姓赵的，对吧？”

　　团长点点头。

　　BTO这个组织......成立了有些年头，算是一个“老字号”了；再加上这里是一个很机密的研究组织，而且也为国家做了不少贡献，因此拥有很多不一般的权限：不光可以从军区“借”一部分武装力量，甚至还有自己的一些规则，也有着自己的监狱（说是监狱，如果要是和各地政府的监狱来比，那倒不如说是国家建议组织在每个分部都搭的一个小拘留所......）。当然了，BTO自己的规则仍然是国家法律这个大“集合”里的子集。这意味着，就算你是BTO的工作人员，如果逾越了国家法律的界限，比如破坏了公民财产啊，在外面伤了平民等等，仍然是会被国家直接制裁的，而不是被组织私下惩罚。至于叛逃罪嘛......那些叛徒既没有破坏什么公共设施，也没有造成外界的人员伤亡，自然是要BTO私下解决咯。

　　为了减小犯人出逃后对组织分部造成破坏的可能，前两届的团长没有将监狱设立在分部周围。但为了方便管理，他们还是将其建在了各个分部两公里以内的郊区中。至于总部的监狱，则处在总部一公里外某处的一片郊区里。那是一片小郊区，很少会有人上那里游荡。不过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组织还是麻烦政府对外宣称那里是一片“军事管理区”，禁止任何无关之人入内。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团长开了一辆公用的轿车，让荀组长坐在后排。

　　“真没想到，团长你居然还会开车。”

　　“这个年代，难道还有正常人不会开车？”

　　荀组长仿佛被一箭穿心。“啊…哈哈，是啊是啊。”

　　团长叹了口气。

　　监狱很大，每个犯人都有单独的包间——这是当然的，现代社会高速进步，从前那种几个人一房间的监狱已被取消，更何况是BTO的监狱。团长和荀组长找到赵所在的房间。

　　“呦，团长，荀组长，你们都来了。”赵身穿囚服，笑着说。

　　“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果不告诉你的话，我想这BTO总部，就要完咯！”

　　“有事快说，老赵。”荀组长在一旁催促。

　　“唉，看在你还叫我一声老赵的份上，我就说了吧。”他收起笑容，“你们应该知道，武装小队抓到的远不是我们的所有人，你们所说的叛军，还有很大一部分散布在外面！”

　　听到这话，团长并没有惊讶，反而微微一笑：“我早就料到这一点。在半个月的搜查中，我们找到了残余叛军流落各处的窝点。”

　　“嘿，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会这么干。但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老赵沉默了，随后从房间里拿出一张画纸给团长看。

　　“这是…蛋白质的折叠过程？”荀组长在一边偷看着。

“折叠过程……”团长仔细阅读着图片。这图片上有很详细的步骤图，的确是蛋白质的折叠过程，上面还有很多标注，哪一个片段代表哪一种氨基酸都非常清晰。蛋白质的折叠，是指氨基酸由于不同的疏水性、亲水性、带电性而产生相互作用，最终生成肽键、成为残基，组成多肽链，接着形成二级空间结构，再由二级盘绕折叠成三级或四级的蛋白质结构。比较神奇的是，不同形态结构的蛋白质功能也就不同，并且虽然理论上有无数种蛋白质，但如此繁多的蛋白质，全都是由有限种类的氨基酸所组成的。总而言之，任何氨基酸如果想要发挥作用，就必须要借助细胞器们的力量将自己折叠成蛋白质，除非它照了镜子、变成D-氨基酸，或者是别的什么密码子没法儿编码的、也不能通过修饰产生的氨基酸。

张理才和顾从此时正老老实实地做着卫生工作。

“嗬啊——”张理才突然发出叫声。

顾从立马从梯子上蹦下来，“怎么了老才？！诶呦，你手上这创可贴是？”

张理才朝他摆摆手，“我啥事儿没有，这创可贴...是......”张理才停顿了数秒。“嗨，别提了。我这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在家里被桌子上的碎玻璃碴子扎着了，刚一出家门就发现这儿流了一大堆血，疼得要命，所以就简单处理了一下。”他尴尬地笑着说。

“好吧...没大事儿就行。”顾从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表情却有些不对劲，心里也不禁担忧起来。理才这个家伙，至于这么不小心吗？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玻璃扎到。等等，难不成......

顾从正想到一个细思极恐的地方，张理才看出他的神情不对，连忙扑了过来，“诶老从啊，你就别瞎想了，我不会有什么事儿的，赶紧忙你的去吧。对了，顺便帮我这个不太方便的伤员把这个抹布投一下。”真不愧是理才，安慰人有一套的。见了理才脸上轻松得意的坏笑，顾从的心里果然踏实了一些，只好遵从命令，去帮忙投洗抹布。

　　“老赵，这图片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荀组长挠挠头发，不解地问。

　　“怎么？看不出来？嘿，要真看不出来，那我也没办法。”老赵摊了摊手。

团长没有理他们，依然紧盯着这蛋白质的折叠过程。按理说，这几种氨基酸如果想排列成肽链，再弯曲、盘折成蛋白质，它应该形成那个样子啊，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还有，RENMHRYPN这段氨基酸里，精氨酸R和组氨酸H不应该这样折叠，否则构象出的蛋白质根本就是畸形的……等等，等等！畸形的？！她又注意到，这一系列过程图旁边写着小小的“Prpc”标识。这不是简简单单的蛋白质的简称，难不成……“我知道了，这不是正常的折叠过程，而是Prpcα型螺旋折叠成Prpscβ型的过程。”团长终于露出一丝异常的神色，“这样，蛋白质中的β-折叠片数量上升，有很大可能在链间形成氢键.......你的意思难道是！”

　　“没错。”见到自己终于吓唬住了她，老赵看起来非常得意。

　　但团长的神色立刻恢复冷静，摇了摇头。“可惜，他们没有机会给全体人员的食物里都做手脚。”

　　“你终于错了。”老赵又露出了邪魅的笑容，“他们制造的这东西，可不是你印象中的那种。这个种类不止通过黏膜、体液、消化道传播，那些什么疯牛病都是老掉牙的种类了。”

　　“你们转基因出了一个新种类？！”

　　“它们可没有基因哦，小荀。”老赵提醒荀组长。

　　“用词错误……”荀组长捂住额头。

　　“唉，你们还算幸运，他们造的朊粒只有一种形状，也就是只能感染人类。如果当初多制造几个类型，啧啧啧……”

　　团长此时充满疑惑：“我不懂，他们怎么可能做到……”

　　“你不懂的多着呢。”老赵坏笑着，望向她的眼睛，“别忘了“叛徒”以前是做什么的。随便改造改造蛋白质，这些朊粒直接就可以通过鼻神经进大脑！再把它们放进气溶胶、让它们可以被口水飞沫送到天上，达到这一点容易的很！”

　　“三天之后，夜晚12:00，他们会准时启动设施里的释放程序。到那会儿，你们就都跑不了了！”老赵的话在她脑中徘徊。

　　“怎么办，团长？听起来好像很严重！”荀组长在后座向前面探出头来。

　　“当然很严重。我现在只能想到一个办法。”

　　大办公室里，张理才和顾从正在打扫卫生。

　　“我真不明白啊理才，”顾从抹了把汗，气喘吁吁，“为什么咱们要来这儿当清洁工呢？明明…是来干大事的。”

　　“这你就不明白了，小兄弟。”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研究员走了过来，“我们都是从低级职位做起的。”

　　“低级职位是指清洁工吗？”

　　那研究员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没忍住。但我还真没你们这么惨，我是从调查员做起的。”然后他拍拍两人的肩，“总之，加油就对了，但也别一个劲儿死干，多向上级表现一下，应该就可以升级了。”

　　“升...升级？”看着走出办公室的研究员，张、顾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和研究员擦肩而过的，是满头大汗的荀组长。“理才！顾从！”他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你们干的怎么样？”

　　“您来验收一下吧，荀前辈。”顾从装出毕恭毕敬的样子，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

　　“嚯，”荀组长环视了一下办公室，“干得不错嘛！这才刚过了一个小时不到，看来你们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别，组长，我们可不是——”张理才刚听出荀组长话头不对，想要推辞，却被警报声打断了。

　　“地震了？！火灾了？！”顾从大惊失色。

　　“不是啦顾老弟，这只是设施的绿色预警而已，目的就是让咱们专注听广播。”

　　警报过后，天花板对角线的方形喇叭响了起来。

　　“各位同志请注意，刚刚获得信息，组织叛军的残余势力将对我北京总部实施生化打击，具体方式是：通过设施内构的‘窗口’释放强化的蛋白质侵染因子。该种类的侵染因子可以通过空气传播，保守估计能够在建筑中悬浮二至三年。打击预计将在三天后到来，时间紧迫，请有防御计划的同志前来团长办公室汇报。”

　　“侵染因子？空气传播？骗人的吧……”张理才琢磨了起来。

　　“那是什么，理才？什么侵不侵染的，我生物不好。”

　　“老从，你听说过疯牛病吗？”张理才转向顾从，“或者羊瘙痒症？”

　　“好像听说过……哦！想起来了，是那种没有蛋白质的遗传基因造成的吧？”

　　“你正好记反了，顾老弟。你说的那叫拟病毒。”

　　“蛋白质侵染因子，是那种没有遗传物质的蛋白质，俗称朊病毒。”当然，这玩意儿肯定不是病毒。

　　“哦！朊病毒！对，我听说过。”顾从豁然开朗。

　　“这东西能慢慢吃掉你的脑子。”荀组长补充说。

　　“对。它们实际上就是蛋白质，都是由一般的氨基酸构成的。这种蛋白质平常就存在于一般神经细胞里头，没啥影响。但某一个时候，它们被内质网之类的细胞器或者是分子伴侣错误折叠了。因为这种朊病毒是神经细胞蛋白质的错误折叠，所以它们只能攻击中枢神经，将正常折叠的同种蛋白质转变为它们那样儿的异常蛋白质，从而达到“自他复制”的目的。它是高兴了 ，但咱们可受不了。一旦过多的错误蛋白质出现在神经细胞中，咱们的细胞可就会慢慢挂掉，留下一堆空洞。而且，也因为它们只是蛋白质，所以免疫系统根本不管。结果呢，这玩意儿就变成百分百致死了，虽然它发病巨慢无比。”

　　“原来这么危险！”顾从看起来非常吃惊的样子。

　　“你行啊老弟，”荀组长看见张理才一下子讲这么一大串东西出来，非常惊喜，“看来，我真是太低估自己的学弟咯！”

　　“这没什么啦师兄，论这方面，你可比我厉害多了......但是，荀组长，”张理才面露不解地说，“为什么刚才广播说，这种侵染因子能空气传播呢？”

　　“唉，我也是听叛军头头说的，”荀组长叹了口气，脸色变得更加惨白，“这可就，说来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