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极为正常的升学宴

　　眼前是一片黑暗，周围寂静无声。

　　渐渐地，黑暗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步履瞒珊，耷拉着脑袋，手臂垂着，向前面漫无目的地游荡。突然，这黑色人影的头突然抬了起来，圆睁着红色的大眼睛，发出一种低沉的怒吼，龇牙咧嘴地扑了过来。

　　张理才猛地坐起身来，却又因为隐隐约约的头痛躺了回去。他虚弱地睁着眼睛，瘫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天花板。他昨天晚上淋了好长时间的雨，着了凉，最终感了冒，还发了烧。好在一觉醒来，张理才的身体恢复了一些，现在正咬着牙试图起床。

　　下了床之后，摇摇晃晃地来到客厅，他喝了一杯水，坐在座椅上。

　　“唉，38.6℃，看来得在家歇几天。”张理才看了一眼夹着的体温计，愁苦地叹了口气，把水杯放在桌面上。

　　现在是星期六，下午一点半，本来是好好写作业、认真阅读课外文献的时候，张理才却由于疾病缠身而无法干事儿。他的头现在摇摇欲坠、昏昏沉沉，根本没法儿思考，连早饭都不想吃。唉，爹娘周末还要加班，没有小时候照顾自己的时间了。

　　“没想到啊，昨天下午才说的要干些大事，结果今天就得上病了。”张理才无奈地想道，把脑袋放在桌子上趴着休息。想当初，自己在上小学的时候，每次得了什么大病，只需要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父母就会端过来水、拿过来食物，烧的高了还会拿来些退烧药。不愧是生物学霸的父母，他们懂得一个基本道理——发烧是免疫系统的自卫行为，除非闹得太过火，否则绝不干涉。

　　可是现在呢？不能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补觉，也没有热气腾腾的米浆，只有自己刚烧好的开水。唉！这就是成长的烦恼啊！

　　这样思考着、怀念着、抱怨着，一个下午就耗过去了。张理才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床上烙饼，翻来覆去却睡不着觉，内心受着不知来头的痛苦煎熬，受着比发烧还要令人发狂的煎熬。

　　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将他解救了出来。

　　张理才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趴在窗户上用眼睛搜索着外面。虽然除了日复一日的橙色风景外什么新鲜的都没有，但他依旧感到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它们终于回来了……”自从理才五岁左右，自己家的烟筒里就开始有小鸟居住——有时是麻雀，有时是小燕子。它们春天来到这里，冬天飞回远方，年复一年，永远不知疲倦。也正是因为它们，幼小的张理才每天都沉浸在它们的歌声之中，有的时候还会和飞走的鸟儿们打招呼，最终迷上了生物。他的父母因此放弃了使用烟筒，那烟筒就彻底成了鸟儿们的专属家园。这样的景象持续了将近十年，张理才一天天地成长，但鸟儿的鸣声却一天天地减弱。直到几年前，那些鸟儿再也没有来过。

　　但是，那时的张理才已是一名正儿八经的高中生，哪有闲工夫管那些事？学习还学不过来呢！于是，他也没注意这件事，依旧按照之前的路子生活。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当一个人的心灵受到创伤、精神一蹶不振、身边没有亲人的时候，他就会发现：最懂人心的，却是动物。

　　张理才念叨着最后一句话，听着隔壁烟筒里传来的银铃般歌声，似乎脑袋也不疼了，胳膊腿儿也不酸胀了。

　　“叮铃铃铃——”手机的默认电话铃响了起来。

　　“喂？哦，是我。”

　　“张理才同学，你今天有时间吗？”电话那头的同学直入主题。

　　“嗯？发生什么了？我可能没什么时间诶。”

　　“哦，是这样的，我们今天要举行一场聚会。”那同学继续说道。

　　“哎呀，我可能没时间诶，需要备考的。”

　　“我们这场可是升学宴哦，张同学！”电话被一个女生抢了过去。

　　“升学宴是啥？我语文不好，你讲一下。”

　　“啊？没想到张同学词汇积累这么匮乏。”那同学先是假装嘲讽了他一下，然后跟他解释，“所谓升学宴啊，也可作‘谢师宴’，意思就是毕业生因为感恩老师而办的宴席。为什么咱这些刚上大二的同学要办呢？因为我觉得，咱们都是大人了，现在又基本上都有时间，正好可以展现一下自己对老师们的尊敬与感谢，于是我就在系里边办了一场投票，发现有83.5%的师生同意举办，因此呢......这场升学宴就定下来了。其实，我们本来也是想等到毕了业再办，但又担心那时候没时间，所以……”

　　啊……张理才一听声音就知道说话的是谁了，这同学绝对是中文系的那个学霸，几乎每次专业成绩和都是系里边前五的水平，连跟别人随便说说话都像照着稿儿念。真是难以理解，那些家伙到底是怎么把语文学那么好的？

　　“所以，你们已经邀请老师过去了？”

　　“是啊，咱们这届……现在已经有将近一百名学生、十几位老师来会场了，还有很多人在路上。”

　　“啊……这样嘛……”

　　“你自己定吧，如果不来的话就算啦。不过呢，我还是打算告诉你时间和地点。我们的宴会就在学校旁边的那个美食城举办，房间号是146，开始时间是八点半。虽然你可以自愿选择，但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来哦，具体为什么……自己想一想吧！”

　　为什么她要这么操心自己呢？张理才无语地挂了电话。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吧，不过...那同学说的其实蛮有道理，这还有什么可想的？老师都已经去了，而自己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学生，再不去就有些没脸没皮了。张理才这么想着，叹了口气，开始换衣服。话说，学校旁边哪来的美食城？他穿完了衣服，打开电子地图查询。哦……学校边上还真有一个美食城……但自己平常是肯定不会去的，不想去也没理由去。

　　他准备好了水壶和纸笔，背了个小双肩包，准备出门。左脚刚跨出去，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对哦，我还生着病呢。虽然神奇的体质让张理才生病的时候不会有很重的鼻音，也不会有多少呼吸道的症状，但他仍然具备传染性。所以，理才就打算戴个口罩再走。

　　可是……家里哪儿来的口罩呢？他在客厅里翻了翻柜子，到厨房里找遍各种容器，都毫无收获。没办法了，事到如今，只能问问老爹。

　　“爸，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张理才拨通了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哦，是理才啊，怎么了？”中年男人的声音温和地响了起来。

　　“咱家有口罩吗？”张理才直切主题。

　　“口罩…你要那个干什么？诶，儿子你是不是感冒了？听你可有鼻音啊。”

　　真不愧是老爹，敏锐的耳朵一下子就能分辨出自己的健康状况，一听就能知道自己的具体情况。张理才顿时热泪盈眶。

　　“我是感冒了，老爸。但...我待会儿还得出去一趟......所以，您知道口罩放在哪儿了吗？”

　　“诶…我的乖儿子啊，我们就是没有时间陪你……哦，口罩啊，你看看门左边的大柜子里头，是不是有一个绿色的纸箱子？对，口罩全都放在那里头。多喝水啊！太难受就把感冒冲剂喝点！你大了，慢慢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好的老爸，那我挂了。”

　　唉……实际上，刚才那句话还有一小段没说完——当你受伤的时候，如果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而是身边有家人——尤其是家长，你就会发现最懂你、最会照顾你的，还是被经常忽略的他们。

　　张理才找到柜子里的大纸箱子，拿出口罩一看，居然是工业用的高级口罩。太奢侈了吧……不过他也想不了那么多了，便打开一个，把口罩糊在脸上，包装折巴折巴塞进兜里，大步出了门。

　　刚刚出了门，一着凉风，张理才的头就像瞬间裂开了一般。嗬！那感觉，就跟……就跟脑子被劈成了两半儿似的。等等，脑子好像本来就是两瓣儿。

　　他把帽衫的帽子套上脑袋，孤零零地往车站走。等到了美食城，早已是八点十分。张理才婉拒了迎上来的服务员，走向146号房间。

　　打开门的一瞬，本来热热闹闹、沸沸扬扬的会场逐渐寂静下来。这是张理才最怕的。虽然他没有迟到过，但他明白迟到的后果——所有的目光都会集中在你身上，就像同时有几十颗核弹扔在你周围，放出巨量的辐射、要将你身上每一个分子都穿透一般。当然，现在可能得有几百颗了。

　　百来名同学都停下了交流，纷纷注视这位刚刚闯进会场的来客。真是奇怪，为什么张理才那样引人注目呢？明明平常都不怎么讲话的。

　　“诶，是张理才同学！”会场前方台子上站着的老师打破了尴尬。

　　“主任好。”尽管是在宴会上，他仍然毕恭毕敬地向老师打招呼。站在讲台上的这位，是语言系的系主任，并且兼任生物系某些班级的任课教师。当然，这“某些班级”也包括张理才他们班。虽然张理才英语学得超差，说口语的就像嚼棉花糖似的，但这位英语老师仍然很喜欢他。

　　主任刚一喊出他的名字，会场就纷纷议论起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个名列前茅的学生很容易受人瞩目——对，没错，“名列前茅”指的是前三名。如果换做别人，被几百人同时崇拜和向往是一种荣耀；但这却让张理才非常不舒服。虽说不好受，但他也不应该埋怨老师，毕竟能看到张理才这样的怪学生出现在宴会，已经是千载难逢了，不激动才不正常呢。

　　主任看出来张理才有些尴尬，就连忙微笑着朝他示意：“张同学，你快找个地方坐下吧，我们要继续宴会了。”

　　张理才迅速跑到会场的紧后方，急忙甩掉跟随他的目光，缩缩着坐在角落里。

　　“呀，这不是张理才嘛。”一个女生拿着杯子走过来，惊讶地说。

　　张理才抬起头，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他们班的班长。姓什么来着？嗯，好像是姓舍。

　　“小舒！你别忘了给我带一杯葡萄汁！”另一名女生在前面喊道。

　　“知道了！”

　　…哦，原来姓舒啊。

　　“你好。”张理才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真没想到啊，你居然都能来聚会了。”女生一边接着饮料，一边跟他说话。

　　“嗨，这不是谢师宴嘛，就来了。对了，咱班来了多少人？”

　　“没想到你还关心这事儿。”舒班长想了想。“大概……来了将近不到四分之一的人吧。”

　　“咱班就来了这么点儿人？”

　　“咱们不都是“尖子生”么，全好好学习去了。”班长笑了一声，“你居然没窝在家里学习，真是很意外。还有，你是感冒了吗？怎么戴个口罩？”

“嗨，其实也没什么事。”张理才尴尬地把脑袋低下去。

“哟，张理才，你果然来了！”刚才和班长聊在一起的女生走了过来，向他打招呼。

张理才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人。诶？这不是中文系的那个家伙吗......她啥时候和班长搭上交情的？

“啊......是你啊，”张理才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好尴尬地看着周围，“真没想到这儿这么热闹......谢谢你邀请我啊......”

“没什么的没什么的，就是觉得这么高兴的事情，尽量把我认识的人全邀请来比较好。”她捋着自己的辫子说。

...啥？我认识她吗......哦，可能现在“认识”的意思就是指知道名字吧......张理才如此想道。

　　和两位女同学寒暄几句后，几名男同学也走了过来。

　　“理才兄！”三个年轻人前来向他问好。

　　“嘿，老柏！老吕！小白！”张理才和他们三人分别拥抱。

　　“诶？你难道有病？怎么戴个口罩？”老吕开着玩笑跟他说。

　　“我建议你可把话说全了啊，省的挨揍。”张理才也回开了一个玩笑。“我就是昨天淋了点雨，然后可能染上鼻病毒或者...腺病毒......”

　　“腺病毒”三个字出口时，张理才脑子里空白了一下，嘴巴也暂时罢了工。

　　吕同学看出了不对劲，“怎么了老才？脑子烧糊涂不会说话了？”

　　张理才摆了摆手，“没事儿......总之，我就是感冒了，还发了点儿烧。”

　　“哇，那你还来啊？”小白看起来很是惊讶。

　　“嗨......这不是谢师宴嘛，要是一般的宴会，我就算没病也绝对不来。”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上前头吃饭去？别老一个人儿在角落里躲着，跟夜猫子似的。”老柏不等理才琢磨，便推搡着他往前去。这会场太大了，以至于台上换了几位发言老师张理才都不知道。周围的同学还没有开始吃，要么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老师，要么在互相侃大山，要么在玩手机或者闲呆着。

　　张理才就被推着来到男生聚集的长桌边，坐到了座位上。男生们全都欢迎他的到来，张理才也冒着冷汗回话。

　　“老张，你可来了，阿，嚏——抱歉。”华同学跟理才打着招呼，但前者一直与周围的人刻意保持一段距离。

　　“诶，华兄，汝亦龙体欠安乎？”张理才打趣似的模仿古语问道。

　　“嘿嘿，倒是没有龙体那么高贵啦......哎，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最近一个星期好像一直都有些轻微感冒，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华同学不好意思地说。的确，感冒的周期应该就是一个礼拜，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张理才这样想着，就快速入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