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必须行动，为了他们

　　“什么事情？”张理才疑惑地问。

　　“老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难道不觉得咱们现在这样很无聊吗？每天就是学学学，吃吃吃，玩玩玩，根本没机会做其它事情。要我说，简直是无聊透顶了。”顾从将这个问题抛给了理才，把手机压缩一下塞进兜儿里。

　　“呃…你突然问我这个……”面对突然的问题，张理才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们文科专业没有作业的吗？”

　　“啊，我们语言专业任务可多了……要看各种书，找各种视频，还要练听力，还得录口语……感觉和中学没什么两样，只是更难了！”顾从滔滔不绝地讲着。

　　等到顾从讲完，张理才开口问道：“那你怎么闲了呢？”

　　“我不是说学业上的问题，我是说……”顾从说了一半，声音越来越小。

　　“你是不是想说，‘现在想先把自己的专业应用于实践’这样的话？”

　　顾从愣了。

　　“我说错了吗……”张理才挠挠头发。

　　“不，”顾从带着有些意料之中的神色说，“我只是觉得，你还是应该去选心理学。”

　　“唉，你居然真是这么想的。”理才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曾经有多少同学，私下讨论过类似的问题。但这些同学一般都是抱着“打工玩玩”的心态，因此被老师们说道过无数次。然而，还是有些同学不死心，偷偷跑到外面去做各种兼职。要不是大部分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肯定早就被逮了。

没错，“不许干兼职”是学校的一条软规定。这完全是为了学生更加专注于学习，否则他们刚刚进入黄金时期的大脑将会被各类社交问题和杂事儿给塞满。但是，由于有些学生的确经济困难，所以学校的每个专业都设立了高额奖学金，没有获得的学生也都有比较丰厚的奖励。因此，学校里并没有怨声载道，八成多的学生也都老老实实地遵守这条不成文的规定，踏实地全身心投入学习。

这样我们就知道了：张理才昨天之所以放弃寻找兼职，不仅仅是因为发现了新电影，更是因为他突然想到了学校这条软规定。现在，差点犯规的张理才，不想让顾从也误入歧途，于是打算好好跟他讲讲。

　　“我跟你好好讲吧。怎么跟你讲呢……”理才整理了一下思绪，“对，就拿我举例来说吧。我自己认为，现在我的知识不怎么牢固，不论是做题还是给别人讲解，总是会出纰漏，更别说做实验了。所以，如果我这样的半吊子去给别人干活儿，绝对会出大乱子。虽然我不怎么清楚你的水平，因为你不仅学的是文科专业，而且基础还特别好……”

　　“哼嗯……”顾从发出声音打断张理才。“你还是老样子，总是拿自己开刀。”

　　“毕竟我对自己的了解最深刻嘛。”

　　“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的知识储备相对成年人来讲还是很有限，而且学艺不精，容易出问题，对不？”

　　“嗬，你阅读理解还是那么厉害。没错，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唉——我烦恼的也是这个问题……”顾从仰过去。原来这些道理他也懂，也不想打工。顾从把头搭在椅子背儿上，“如果……能力不行，尤其像我这种的，该怎么替爸妈分担，该怎么养活家人呢？”

　　“替家长分担？养活家人？”咀嚼着一整段话，张理才不是很明白。

　　“是啊……我之前不想告诉你，不想告诉任何人，但是……”顾从的目光从眼镜片中射出，仿佛被镜框染成了蓝色，饱含着一种很少见的忧郁。“但是，我现在发现，有些事情不管让别人知道，还是不让别人知道，它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不会发生改变......”

　　张理才回想起了什么。

　　以前上中学的时候，每一次张理才想去顾从家玩，顾从总是以“啊，我家里正装修呢”“嘿，真不巧，我家昨天飞进去一只蝙蝠，整的乱七八糟的”之类的理由婉拒，张理才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并且，每次逢年过节的时候，老师允许班里的同学互相交换礼物，但顾从只是坐在他们中间，微笑地看着，自己不做任何动作。这个时候，张理才总是会走上前去，递给他自己准备的礼物，让顾从不好意思地收下。并且，每一次在同学们一起出行买东西的时候，顾从也总是什么都不买，干巴巴地坐在商店边的座椅上。他的背影，现在回忆起来还是那样寒酸。

　　当时的理才还不怎么懂事，认为只不过是顾从的父母有点小气，不给他钱，像自己的父母一样。而这些事情，也都随着时间的洗涤渐渐褪去了。可如今，他突然说出这种话来，理才的记忆再次被唤醒，综合起来，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顾从家的条件肯定一直都很不好，不好到他想拼尽一切去改变。

　　这样想着，张理才的眼眶居然湿润了。

　　“老顾，”理才抹了一下眼角，走过前去，轻轻拍了拍顾从的肩膀，“我明白你们家条件不是很好，所以你挣钱心切——但这也不是你放弃学业去打工的理由。”

　　顾从惊讶地望着理才。

　　“你资质这么好，高中的时候语文、英语、数学总是能甩我一大截，可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啊。”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顾从坐回去，垂着眼睛，“…很抱歉让你知道这些。”

　　“也没有什么抱不抱歉的，”张理才微微一笑，“你听说过‘奖学金’这个东西吗？”

“当然，但问题是我们专业实在是，太卷了。”顾从叹了口气，“而且听我们老师私下里偷偷说，某些家伙甚至利用自己家里的权势捞了大笔的钱，真的是......评价不了。”

没想到，在人类素质开始提升的一个世纪后，居然还会有人做出这种行径。的确是，完全“评价不了”。

“什、什么？”张理才惊讶极了，仿佛这种恶劣行为完全不应该出现一般。

顾从苦笑。“老才，我真是羡慕你们。在我们这儿，不论是什么样的努力，只要是普通人，那几乎都不会占到机会......”

张理才痛苦地抱头，“抱歉！太抱歉了......当初，当初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之前就不应该让你考来和我一样的大学，这所大学什么都好但就是没有分配到数理方面的专业！凭借你的天赋，但凡有一丁点机会也...我真的是，我真的是......！”

“理才，”看到朋友这样，顾从心里着急，“这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想考这个学校是自己的选择，而且我家长也希望我以后找个跟语言有关的工作，还想让我拼个外交官当呢。”他说到这儿，脸上浮现出笑意。不过，顾从在之后，却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看着面前虽陷入长期的水深火热却仍然如往日一般的挚友，理才也无法再说出任何言语。

　　过了一段时间，机械臂端上了面菜。张理才和顾从轻轻答谢后，开始吃了起来。期间，他们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吃着。拉面馆二层，笼罩着寂静的气息。

　　用膳完毕，张理才和顾从并着排缓步下了楼。买单时，张理才挡在顾从前面，刷自己的脸付了全部订单。随后，他们二人慢慢地离开了餐厅，在人行道上踱着步子。此时，已经过了早高峰，上午那种人流涌动的红色情形已几乎不复存在，只有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不绝于耳的鸣笛声。

然而，在两个人的世界中，此刻并不存在声音。

理才和顾从就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仍然一言不发。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回想起当初中学老师的教诲，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之人。张理才停下脚步。

　　“顾从，”他打破一切寂静，温和地转向顾从，“我了解你此刻的心情。”

　　顾从抬起了头，“这我清楚，所以……”

　　“所以，”理才用坚定的口吻向他保证，“我绝对会给你找到一个合适的岗位，而且必须得是学校安排的那种不违反规定的有偿任务。”

　　“不了，老才。我知道，这种有偿任务在你们这种专业比较常见，可是在我们这儿却少得可怜。毕竟，现在许多语言相关的工作已经被AI什么的占领了。”顾从摇了摇垂着的头，“所以，别再耽误了你……我知道你可能还没写作业。”

　　嗬，这家伙真是够哥们儿，这么了解他。

　　“不，”张理才好不容易把压抑的情绪化解掉，继续叙述，“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你要明白，我不单单是为了你。”

　　顾从用一种信任的表情看着他。“如果是这样，那我还可以理解......但，你还是为了谁？你自己不需要找工作了，不是说学校可以直接给你保吗？”

　　张理才摇了摇头，嘴角上扬，“老顾，你看我像是那种吃白饭的人吗？”

“这哪儿是吃白饭，这是你自己的努力结果嘛。”

“不管怎么样，”理才突然牵起挚友的手，“我一定会去找的。”

“老才，你又——”

“我一定会找到适合的工作，然后咱俩一起上那儿打工挣钱去。”张理才看着顾从的眼睛，“你之前拽我出了泥潭，又帮了我那么多，我绝不能对不起你。老顾，别灭掉我好不容易激发起来的决心呐。”

顾从说不出话来。

　　“还是斗不过你，老才。”顾从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然后又将满面愁容舒展为了微笑，强忍住一切情感，“你就抱着决心走吧，我同意了。”

“老顾，相信我，绝对不会有问题。”张理才信誓旦旦地保证。

顾从转过身去捂住脸，使劲点了点头，向公交枢纽走去。

理才默默目送挚友的背影。

　　“我相信你，加油吧！”顾从突然转回身来，大声说道。晶莹的眼泪，从他的双眼缓缓滑出。“你也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

　　相信……

　　老顾相信他，打心里头相信他。可是，自己凭什么值得相信呢？张理才默默地、伫立在人行道上，视线仍然落在远处。他为什么相信自己呢？是因为这么多年来的朋友交情？是因为他和自己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还是因为他是他唯一的朋友？这些统统不是。

　　那，他究竟凭什么相信自己呢？

　　一直的揣测是无谓的。想到这里，理才攥紧了拳头。“不管是因为什么，但既然老顾如此相信我，那我就更不应该辜负他的信任……”这是张理才得出来的结论。“我必须找点事做……不光为了我，不光为了他，而是为了‘我们’。”

　　接着，张理才找到一个看起来挺偏僻的角落，打开了手机，找到一位联系人。这位联系人是他的生物学导师，也是学校的副校长、生物系系主任、一名资深的老教授。这位教授担任张理才的生物学导师整整两年了，非常看重他的能力和人品。张理才明白，虽然学校不支持学生打工，但顾从的确是急需资金。在这种紧要关头，最好的方法还是找老师寻求帮助。

而这位教授，正是与他关系最好的良师益友。

······

　　老教授挂断电话，长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眼前的一台电子显微镜上。他看了看手里的一条电子枪，又检查了一遍教室的全息演示仪，不禁满面愁容。

　　“看来，这回不需要我推荐他了，”渐渐地，老教授那种愁苦的表情不见踪影，欣慰地笑了，“他可是自己要求的。如果这两个孩子同意去那里的话，他们应该会很高兴吧。”

　　老人熟练地安装上电子枪，拍了拍电子显微镜，转过身，默默地望着悬挂于天空、正在西去的太阳。

暮色，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