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桃林

折颜果真说到做到，拐了我回十里桃林，层叠迷障下去，谁也进不来，谁也出不去，我们换了个地方，又过起了我躺着不动弹，而他进进出出摆弄药田的日子。

我为这无聊的一天天，感到十分生无可恋。

十里桃林无愧它钟灵毓秀的名声，方圆百里遍布灵气，药草香与桃花香纠纠缠缠，时刻挥之不去，周身沐浴其中，格外别致的味道，叫人心神舒畅，即便惫懒地卧床不起，修为竟也能一日千里。

神仙大多有属于自己的洞府，成了上仙，若在家里待得不痛快，有本事跑出来自立府门恩泽一方，是为人称道之举，如我，当初若非叫折颜捡回去，我或许已在俊疾山上辟了自己的洞府。

没准日后成个山神名讳，便落地生根了。

还真是世事分外无常，换了过去，我恐怕做梦都料不到，自己竟有朝一日得以道侣之身入了折颜上神的洞府，借着他的庇护修行，何止仙力飞涨，连辈分也提了不少，实在匪夷所思。

折颜地位崇高，我自此才有了清晰的认知。

据说一十三重天上那位东华帝君出身东荒大泽碧海苍灵，他的洞府承他神力多年浸染，有千万生灵开智，蓬勃生机源源不绝，即便已冷清了万万年，如今也依旧无人能近。

并非每个上神都有这样的力量，青丘五荒或九重天天族，同样人杰地灵，但他们乃集族群之力，才得以造化一方，如何相比？

话本子里说神仙视万物如刍狗，我想是因他们神力外放时，并不在乎会恩泽多少，可能一日半日内究竟诱得几许生灵开智，他们自己也不清楚。

这样的恩惠越多，日积月累的信仰自然愈发泽披命数，况且折颜身怀高明医术，哪怕只随手施就，如此万万年下来，怎能不地位崇高？

他受四海八荒朝拜，无数妖神鬼怪，求他一言一语指点、一药一酒救命，我嫁他，仿佛占了极大的便宜。

其间修为什么的暂且不提也罢，辈份才叫我如坐针毡，这些时日里上桃林来求药的，竟好似渐渐知道了些什么，沿着林子外围走的时候，不三跪九叩地求见折颜，反而开始喊我的名号，以期间接地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

想我多年勤修苦练，不见得有多少神仙待我有半分好颜色，不过成个亲而已，能够狐假虎威到如此地步，难免叫人唏嘘。

所以我的无聊源自于折颜放任我越俎代庖。

我问他何时才能离开，他说等我修为精进时不再触发所谓旧疾，才可以由我离开他的视线。

唉——

折颜怎么了，又无聊了？

折颜拎着药铲子走近来，他分明可以轻而易举催得药草茁壮成长，却总是更乐意自己撸起袖子动手，也不知是否与我一样，实在无聊得很。

我翻了个身，呜呼哀哉。

玄女你从前也这样过日子么？

折颜我一向很清心寡欲。

玄女？

我瞪了他一眼，想将尾巴甩到他脸上，天生地养一副惊艳绝伦的好容貌，怎么总爱话里有话地不正经？

玄女你忙你的去，我不想理你。

我撇开头，素青衣袂自枝丫间坠落，飘摇间搅得桃花簌簌，洒了他满发满肩，他云淡风轻应了句好，然后绕过半圈，伸手握住我的脚踝，一用力，毫不客气将我拖下去。

玄女你又来！

他笑着掐住我的腰肢，被遗弃的脏兮兮的药铲子擦过袖角，被风卷着，咕噜噜滚到溪边，静默着浸入水中。

我思及近日来愈发惫懒，闲来无事攒了一肚子怨气火气，气呼呼一捏诀，变化作原形，爪子不留情地剌住他的衣襟。

明知我爱流连花木之间，还总要捉我回榻上，实在气人。

玄女今日你休想得逞。

折颜我偏要得逞。

他往前行了几步，视我的爪子如无物，我恨恨给他的衣襟抓了道裂口后，只能不情不愿地缩回利甲，否则真要划出个什么血痕来，心疼的还不是我自己？

折颜化形。

玄女我不。

化为人形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我朝他哼哼两声，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他的手，坚决不肯听话。

玄女你放开我，我生气了。

折颜生气了？

他眉梢微挑，调笑般反问一句，又一面空出手来慢条斯理地捏诀，一面语带揶揄地提醒我。

折颜你生气并非如此语气。

玄女……

我有些恼羞成怒，最终叫他一法诀强行化作人形，细胳膊拧不过他的胖大腿，我的确也不可能真的生气，只是这样的日子实在过于萎靡，恕我不如他境界高。

他松了松手臂，要我不着地踩在他脚上，我不由蜷了下脚趾，无措半晌后，忍不住忿忿地踹了他两下。

折颜你来了之后，十里桃林很热闹。

我的哪怕十成气力，于他而言，始终都是不痛不痒的，他捋了下我飞扬得乱七八糟的发丝，在我耳边温声说话。

我仰起头看他，红粉花瓣纷纷扬扬，凡间的数几节气仿佛尽数迸现于周遭，余光里有枝头花苞欲语还休，也有满枝细蕊如火如荼。

赤裸脚踝缠绕温柔藤蔓，香风携光同尘流过耳廓，十里桃林，寂静里酝酿着无数喧嚣。

折颜从前真真久居桃林与我作伴，修行有道，栽花下棋也足够消磨，然而我知道，他总有一日要去过他自己的日子，便如你所言，各人有各人事。

他想说什么？

我迷茫地看着他，各人自扫门前雪的确一向是我为人处世的准则，像我当初从不主动询问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只做我该做的事一样。

我这性子说不上好坏，可若非自小惯了随遇而安得过且过，我竟不知怎样才能叫自己活得稍微快活些。

心底里抑不住地涌出些酸涩，我局促不安地打量着他的神色，想问他终于逗弄够了我，觉得我配不上芳菲十里桃林了吗？

他意会到了我的意思，慢悠悠叹了口气。

折颜我先前对你说过的永远作数，若你乐意，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凡间或洞天，但你必须好起来。

玄女……

我呆呆地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到底是该为自己的猜测自惭，还是该为自己根深蒂固的悲观主义恼火，他根本没有错，他何必要陪我扮自我满足的戏？

我垂下头，小小声问他。

玄女我的身子，真的很差吗？

折颜如若没有封印——

他抱着我，从四面八方涌进身体里来的，是细腻的真切的温暖，已经不止第一回了，除了明里暗里的药汤，折颜还十分执着于渡自己的气息来温养我。

封印未彻底破开，我并不知自己究竟娘胎里带来了什么样的病症，又与修为息息相关到了何种地步，以致于他竟然怕我活得不长久。

我的身子确实算不上好，但我一向自认皮糙肉厚的，寻常病症完全威胁不了我，要不然也不可能活生生长到如今，度过了雷劫，升了上仙阶品，还被养得面颊红粉。

折颜没有对我明说下去，他亲了亲我，再十分严肃地看着我，瞳孔黑沉沉的，隐约透出些蓬勃的焰火般的红。

折颜玄女，我们成亲吧，百年不做数了，我们重新开始，要拜过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