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卷·壹拾玖话

人间界农历正月十五，望眼瞧去的灯火通明点燃漫漫长夜，泼墨苍穹朵朵花火烂漫绽放。

人头攒动，摩肩擦踵，身着粉荷裳的女子抓着糖葫芦的双手高举，艰难地挤过人海，兴冲冲朝黛紫裙衫的女人和猩红圆领长衫的男人奔去，嘴里还喊着：“姐姐！这是人界的糖葫芦，快尝尝！”

瞥见男人搭在女人肩上呈保护状的手，貂蝉面露不悦，甄姬见状看向身侧的百里玄策，摇摇头示意他放手，他立马垮下脸，用小狗般的眼神委屈巴巴地瞧她。

貂蝉看不过去，一把掰下百里玄策的手，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当真是玲珑百宝袋都没有你会装！”一面将一只糖葫芦递给甄姬，一面算准了他不敢在甄姬面前露馅，于是继续骂道：“少在这儿装模作样，起初可是我和姐姐先约定好了的，半路杀出个你，若非看姐姐为难，我才不会答应让你同行呢！”

“好了，好了，这般喜庆的日子就莫要争吵了，往前处逛逛，看看还有甚么新奇的。”甄姬无奈地笑着打圆场。

“哼，姐姐咱们走，留他一人在后头别理他。”

说罢，貂蝉挽上甄姬的手臂走向前方，一段距离过后还扭过头，扬武扬威地朝沉着脸站在原地的百里玄策做了个鬼脸。

紧攥着拳目视俩人交好的画面，暗红的兽瞳闪过一瞬猩红，尔后立马消散的无影无踪。

朝前走去，火红灯笼前人挤人，大家竞相猜着灯谜，貂蝉也不例外，投身其中无比认真，扯下灯笼下挂着的纸条，专心致志读着谜语：“桥边折柳赠佳人？”片刻后兴致冲冲地将纸条交到挂灯笼的老人手中，“老人家，我猜出来了！是‘娇’字！”

“小娘子好生厉害，再猜猜这盏灯笼下的谜底是甚么？”老人慈祥地笑着，取下另一盏灯笼下的纸条交予貂蝉。

“眼看秋来到？是‘瞅’字！”

“白首垂钓人，这也容易，不就是‘仑’嘛。”

“查案始终勤出力，打一花卉，是木槿呀，这你都猜不出。”

“……”

没一会儿，貂蝉连答数十条灯谜，其间甚至还瞧了他人的谜语去抢答，在众人惊讶和佩服的目光下得意的不行，双手叉腰，仰着小脸嚣张地说：“有难一点的吗？这我猜着都快没劲儿了！”

“不如小娘子你猜猜这个？”

老人选了张稍有难度的谜底，貂蝉接过他递的条纸，一扫上面的内容，瞬间呆愣。

千山鸟飞绝，打一诗句。她这地府兼天庭的小仙怎生晓得这人间的诗句，莫不是在为难她罢？

就在貂蝉面露难色，许久答不上来时，身旁的甄姬忽地凑到她耳畔，温柔的低声提醒道：“人面不知何处去。”

“人面不知何处去！”得了提示的貂蝉赶忙大声说道。

老人闻言愣了一下，貂蝉不由得紧张起来，柔荑不断揉搓着衣袖，众人屏息凝视，老人忽地喜笑颜开，赞赏道：“小娘子当真是秀外慧中，正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不错。”

这一下，众人对貂蝉更是佩服了，哗啦啦的抚掌让她听的不好意思，甄姬也在一旁抚掌，满面温柔地注视着她，她一下只觉胜之不武，垂下头收敛地说：“哪里哪里，老人家您谬赞了……”

“小娘子还继续吗？再猜对一盏，就可获我们的丙等奖了。”

一听，貂蝉瞬间又来了斗志，志在必得地仰头盯着一盏盏的灯笼，“那是自然！”

瞧见貂蝉充满志气的模样，老人抚了抚胡子，呵呵一笑：“小娘子莫要瞧那挂着的谜底了，这次由老朽出题，题目很长，可要细听好了。”

“‘天鹅飞去鸟不归，良字无头双人配，受字中间多两笔，人尔结合是自己’，打四字。”

话音落尽，貂蝉在心中默默比划着字符，脑袋灵光一现，朱唇一启刚要将谜底说出，然而另一道声音捷足先登。

“我很爱你。”

突如其来的男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大家纷纷朝声源处看去，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甄姬也回首看向来人，却见百里玄策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他低垂着眼眸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暗红的眸子中翻滚着爱意，不知是在回答谜底，抑或是在向她表明心迹。

貂蝉愤恨地瞪着破坏自己记录的男人，耳边是老人家为她抱憾之语，她不服气，咬牙切齿地要求再来一次。

当然，最后她也如愿以偿得到了奖品，一只样式精美走马灯，她拎着东逛西逛，好不欢喜。

甄姬紧跟在貂蝉身后，生怕一个不留神她便不知溜到何处去。

周身四处是各式各样的小摊，耳畔萦绕的是喧闹的人声，摇晃的右手不知不觉中被一只大掌紧握，微凉的温度传到手心，甄姬扭头瞧去，百里玄策面色如常目视前方，好似握她手之人不是他。

又盯着百里玄策清俊的侧颜好一会，瞧他毫无反应，甄姬垂头低笑一声，笑自己大惊小怪，后转回视线看向前方熙攘的人群。

“为何不看了？”忽地，身旁人问道。

甄姬闻言又侧首，发现他转过脸眉头紧锁，不高兴地抿着下唇盯着自己，她握紧他的手，调笑地问：“敢情小白儿一直在看我啊。”

他不自在地扭过头去，嘴硬道：“才没有。”

“那你怎生知晓我在看你呢？”她掩嘴笑道。

“哼。”

闷哼一声不语，似在承认她的话语，倏地，一只糖葫芦递到嘴边，她好声好气的说：“尝尝看？”

孩子气地躲开那零嘴，百里玄策气鼓鼓地说：“才不吃。”

“为何？很甜噢。”甄姬诱哄道。

“我才不要吃别人给你的东西……”

“敢情是吃味了啊，我们小白儿。”

她依旧调笑着，他却沉默不语。

他看见了，猜灯谜时她凑到貂蝉耳畔耳语，笑的好生宠溺，他开始难过，如此的笑靥竟然并不只属于自己，嫉妒的藤蔓又在心脏疯狂生长，他暗暗加重了紧握她的气力。

感觉到手上的压力，知道百里玄策定是在胡思乱想，甄姬安慰性的扣紧了他的手背，随口说道：“看你方才猜灯谜这般快，可要猜猜我的？”

“甚么？”

“‘独自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何字？”

“‘我’。”百里玄策脱口而出。

“‘月初小桥会知音’呢？”

“‘爱’。”

“‘飞蛾扑火’呢？”

“‘你’。”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甄姬满意地点头，笑道：“我亦是如此。”

“……”

呆愣了一秒，百里玄策才反应自己踩进陷阱，他瘪嘴不满道：“姐姐你又欺负我。”

甄姬笑笑不语，待到远离灯火的河岸处，映出烟火的水面上花灯盏盏，涟漪圈圈，人们躲藏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百里玄策唇边却温热袭来，蜻蜓点水，浅吻即止，一切似乎瞬间回归寂静，只听见令人焦躁的“嘭嘭”，是天上绚烂绽放的烟火，亦是自己的心跳。

水中的月是天上月，眼前的人是心上人，她的轻言细语并未随其他人声一般被湮没在喧闹中，反而在他耳边无比清晰：“这可算欺负？”

世界刹那间静止，万物黯淡无光，猩红兽瞳中的她却生动鲜艳。紧扣的十指中，热度仍在源源不断地传递，他舔了舔被她触碰过的下唇，隐隐约约尝到糖浆的微甜。

好似身在云端，幸福的不真实，甚至面前人的身影都忽隐忽现，脑袋里的钟摆在来回摇晃，倏地一声巨响，水花炸裂平静，暗淡的月光下刀光剑影交峙，一切恢复如初，方才还紧握在一起的双手被猛然挣开，百里玄策正上扬的唇角顿时僵硬下来。

“唉？”

呼救声、尖叫声、厮打声……人声鼎沸，他却甚么也听不见。手心还残余她的温度，她却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去。

她总是这般，将他拉上云端，下一刻又将他推入深渊，而他竟也蠢笨到让她屡屡得逞，这是对他忘乎所以的惩罚吗？

无论是方才为了讨好貂蝉而拒绝他的保护，亦或是眼下为了救人一声不吭地离开他，他，都无法接受。

偏执的占有欲如巨石滚坡，他天真地与它抗衡，结果被轰然压倒在下，身体和神智千疮百孔。

五指扭曲地攥着，百里玄策面目狰狞地盯着被甄姬松开的手，唇边勾出丧心病狂的笑。

不是说过让他牵好了不准松手吗，她怎么可以也怎么能够率先放手？

他忽地觉着她是自己觊觎已久而后窃来的宝贝，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明明已然在手，却患得患失，为了避免她丢失，他只好不断加大紧握的气力。

他煞费苦心偷来的宝物，绝不允许她消失不见。

如此想着，百里玄策闪身追上黛紫色的倩影，猛地拽住甄姬的手腕。

“不要去。”

冰冷的声音毫无感情地说道，甄姬回首看去，惨叫声愈来愈频繁，她隐忍着焦急和火气，沉声解释：“我去救人，不会有事。”

奋力挣脱桎梏，却被越抓越紧，她万分不解地望着这个无比陌生的百里玄策，只见他笑的无邪，口中阴狠地威胁着：“姐姐再走一步，我就把他们全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