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望兰卷·捌

“你这臭小子，媳妇儿两个月身孕了也不晓得小心点对待，没事就不要带人出去打打杀杀！”

“那不是俺媳妇儿，就一——”

“还说？！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亲给人姑娘家一个名分了。”

“哎哟，疼…花大夫那真不是俺媳妇儿！”

“……”

窗外的吵闹声飘飘忽忽钻进耳朵，甄姬睡眼惺忪，勉强支撑起上半身坐起，茫然地四周打量。

火红的辣椒串，喜庆的对联，杨木做的榻，划痕严重的圆桌，家具少得可怜，但却莫名地让她感到温暖和踏实。

神经刚松弛一秒又紧张起来，甄姬忙地抚上自己的腹部，触摸到熟悉的起伏，她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一会儿，房门被打开，来人正是那时支援的领首。

“姑娘你醒了。”男人一眼就看到清醒的甄姬，顺势将手中的汤药端至桌面。

点点头，甄姬感激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别公子不公子的，他就一大老粗，又不是甚么读书人，叫他小六就成。”

另一道男声空降，甄姬闻声抬头看向慢慢走近的夏侯惇。

收集到甄姬脸上满满的疑问，夏侯惇暗骂自己说话冲，尽力柔下声音，在小六厌恶的眼神下，说：“姑娘叫俺元让就好。”

“好，元让。”

女人眉眼弯弯，似那天上月般明亮，一下就照进了夏侯惇的心房。耳廓蔓上红色，他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也不知咋，呃……如何称呼姑娘？”

“甄宓，唤阿宓便可。”她自然地朝他温柔地笑，笑得他不自然地心猿意马。

气氛一时之间无比尴尬，小六招呼了一声临阵脱逃，夏侯惇手忙脚乱将桌案上的汤药端给甄姬，才找了张小凳坐在甄姬榻前，说道：“这是安胎药，当心点烫。”

汤泽浓郁深邃，散发厚重的药草味，甄姬吹凉几口慢慢喝下，然而汤药接触到舌尖那一瞬间还是被烫到了，她蹙眉，端着碗的双手下意识抖了抖，蓦然，一只大掌覆上她的右手背。

她错愕地转过头，看见同样眉头深皱的夏侯惇，听他的低沉的声音无奈中掺杂着几丝宠溺，“同你说了烫，小心点儿。”

甄姬听到怔了怔，不自觉地，喉咙就被酸涩给灌满，情绪被难过劫持，她转回脸一动不动盯着被褥发呆。

曾几何时，弈星也有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是什么时候呢？

噢，是她还一十几岁时，贪暖将手靠的离火堆只有几指的距离，他瞧见吓了一跳，赶忙将她拉到一边，尔后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凑到嘴边不断地哈气，还无可奈何地念她：“同你说了烫，离远点，一会儿烧到手了。”

“有这般冷吗，这样有暖和一点吗，嗯？”

他搓着她的手，将身体的温度通过十指传递给她，血液在升温，她的脸颊被这严冬冻的好红。

注意到自己越界行为的夏侯惇如触电般将手抽回，后一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开口：“无意冒犯，不好意…唉，唉你别哭啊！”

剔透的泪水默默涌出眼眶，夏侯惇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左寻右看有甚么物什可以擦拭眼泪，半天找不着，想替她拭泪又怕越矩，两只手只好悬在空中进退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俺不是故意要碰你的，你别哭啊，俺不晓得哄姑娘家啊……！你，你再哭……”你再哭俺也不能怎么着。

果然小六说的对，外面的女人不能乱捡，夏侯惇暗自苦恼。

“不许哭！”他忽地捧起她的脸，一本正经地凶道。

“……”果然她泪水停止了一秒，尔后掉的更凶了。

女人的泪水仍是像高山的瀑布流个不止，夏侯惇没辙了，穷途末路摸了摸胸前的衣襟，欣喜道：“俺给你变朵花罢！”遂是掏出一朵皱皱瘪瘪的花儿递到甄姬眼前。

“……”甄姬愣了一刻，待看仔细了那朵熟悉的花，叶片飞扬似鸟儿的花，不是鹤望兰是甚么？

再联想到那个自己魂牵梦萦的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不要忘记你爱的人在等你，他的话语似乎还回荡在耳畔，她哭的更甚了。

“你怎地哭的越发厉害了…不喜欢吗？，那，那我丢掉就是了。”

说罢，夏侯惇把花对着窗外扔去，倏地被一把抢下，只见甄姬如获珍宝似地捧着那朵鹤望兰，泪一滴滴顺着脸颊落到叶片上，让本黯淡无光的花莹润了些许。

“阿宓很喜欢。”她努力控制住情绪，开口。

“那怎地还哭？俺真是搞不懂你们女人。”右手托着下巴，他不解地看她。

“阿宓只是，太思念他了……”

少了王昭君，弈星成了甄姬活下去的唯一动力，靠这唯一的念想吊着几口气。

“弈星，弈星，弈星……”

甄姬抽抽噎噎地一直重复一个名字，声音断断续续，夏侯惇听不真切，只见到她眼中深深的忧愁，似一潭沼泽，让他不自觉地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鬼使神差地，冥冥中仿佛有甚么力量驱使一般让他抬手用粗糙的指腹小心地抹去她的泪，甄姬抬眼一愣一愣地看着夏侯惇，浩瀚似海的双眸星光熠熠，藏着道不尽的意气风发及挥斥方遒，丝毫不同于弈星如月辉般温柔的眼眸。

那双雄心壮志的眼眸混杂了几缕本人都不曾察觉的怜惜和温柔，紧紧注视着她，低沉浑厚的声音难得轻柔：“不哭了，小六说女人的眼泪是珍珠，哭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