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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佳人泪——班婕妤传

未央宫诗录

[西汉]怨歌行——班婕妤

心裂齐执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冷秋时节,枯叶缓缓飘落,刚沾了尘土,便被宫人小心拾起。皇上一向不喜瞧见这些悲凉的东西,他们必须赶在天亮前清扫干净。

月夜下,一个身着锦衣的女子走到殿门前,宫人提起灯笼一照,原来是那失宠已久的班婕妤。当年,她可是宠冠后宫,如今,容貌依旧,只是眼中却空洞无光,再看不见一丝灵气。

班婕妤静静地跪在殿前的石阶上,等待着皇上对她的最后审判。

几日前,许皇后在寝宫行巫贵之术,事情败露后,未央宫内终日不得安宁。从黎明到黄昏,每一日都有宫女太监含冤而死。皇后被废居昭台宫,她失去了庇护,赵飞燕与赵合德姐妹二人便借机诬陷她为皇后同党,圣怒之下,她百口莫辩。

她的生死,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寒风吹进班婕妤单薄的衣衫,她的手脚冻得冰凉,却依旧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抹玄色的身影停在她的身边,疲倦的声音缓缓响起:“巫蛊之事,与你到底有无关系?”

说话之人,正是她深爱之人——当今皇上。

此时,班婕好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眼中一片沉静。或许是内心无限的苍凉,或许是一种难得的云淡风轻,她从容不迫地说道:“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得福,为邪欲以何望?若使鬼神有知,岂有听信诲思之理?倘若鬼神无知,则谗温又有何益?妾不但不敢为,也不屑为。”

她在赌,赌一个帝王对自己最后的怜悯与信任。若是赢,她生;若是输,她死。

曾经,他们也有过海誓山盟,虽不是日日笙歌,但形影不离。若没有赵飞燕与赵合德,或许此时她已身怀六甲。然而,所有的美好仿佛都在那两个女子进宫时戛然而止。

赵氏姐妹把那些原本属于她的美好都一点点夺走,她除了这个婕妤的身份,什么也没有剩下。

皇帝许是想起了当年的旧情,许是不忍再看见鲜血,总之,他选择相信她。

虽没有降罪,但也没多留。

他用冷漠告诉这个女人,他们之间从此再无瓜葛。一个帝王,一个婕妤,但不会再相见,也不会再有情。

望着那个薄情男子的背影,班姨好知道自己赌赢了,可为何疼痛的心还是无处安放?

赢了又如何?不过是徒增伤痛。

多日后,班婕妤请旨入长信宫侍奉太后。离开他,便是成全自己。

从此,他拥美人在怀,她青灯为伴,各自安好。临走前,她回眸望向漆黑的宫殿,那里也曾燃过红烛、奏响琴曲,依稀记得他拥她入怀,在她的耳旁说着那些动人的情话。

当年,她被选入宫中,踏入未央宫的那一刻,她就知晓此生的命运早已注定,长夜漫漫,她只能远远地望着廊间烛火,等候着圣上的来到。

初见圣颜,她静静地弹着古琴,与他谈史论今,却从不干政。长乐未央,红袖添香,幸而有彼此相伴。那些年,三千宠爱在一身,从不知何为愁苦。听闻太后宗亲独揽朝政大权,她见圣上郁郁寡欢,便引经据典为他解开心结,日复一日,亦妻亦友。

她依稀记得那日,圣上在宫苑乘攀巡游,她身为婕妤,没有资格乘攀。不久之后,圣上命工匠制造了一辆较大的攀车,邀她同车共游。

她拒绝上攀,恭敬地说道:“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婴女。”

她自幼便看古时画卷,圣贤之君都有忠臣在侧,唯有夏柒、商封、周幽王才与妃子同攀。她心性高洁,自然不愿做被万世唾骂的祸水。

经此一事,她成了太后口中的贤妃。长信宫中,她与圣上跪拜请安,太后对她大加赞赏:“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樊姬,楚庄王的正宫夫人,相传楚庄王要从众多妃子中挑选一位正宫夫人,可娘妃众多,一时间不知如何抉择。

于是,便让后宫娘妃每人进献一物,若谁献的物品合他的心意,便被封为正宫。三日后,妃子们都精心备了礼,唯有樊姬两手空空。

正当娘妃们嘲笑她时,樊姬解释道:“大王乃一国之君,这些东西您并不需要,您需要的是一位正宫夫人,不就是臣妾吗?”

此言一出,楚庄王不禁细细端详她,发觉此人不仅美舰,且聪慧过人。

樊姬就这样被立为正宫夫人,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不忘时时进谏。

皇太后如此称赞班娃好,将她与樊姬相提,让班姨好成了后宫嘱目的焦点。那时的她太傻,沉迷在众人的赞赏中,却未留意枕边人的落寞。或许,她从不知他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班婕妤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当她身怀六甲时,也曾心怀欢喜。可怎奈上天不肯垂怜,那孩子她终究没有留住,孩子来到人世间不久便天折离去。

从此,圣上待她越来越冷漠,她整日地盼着,却再也等不来那熟悉的身影。

几月后,听闻圣上微服巡游,她心绪惆怅,不愿伴驾而行。

若是那时她与圣上一同出游,赵飞燕与赵合德便不会出现在未央宫。

后来在宫宴上,班娃好第一次见到赵飞燕,朗若惊鸿的舞姿,让圣上的目光无法离开一丝一毫,后宫粉黛俱不值圣上顾。夜夜笨歌,醉生梦死,她才醒悟:原来,所爱之人要的不过一场风花雪月。

她从不后悔入长信宫侍奉太后,离开总比留下好。终究还是爱着他,因为有了爱,所以不愿看到他与别的女子欢好。红尘之事如此可笑,爱而不得,得到了又不知如何爱。

清冷的宫墙间回荡着凄切的哭喊,循着声音,她又来到了昭台宫,皇后拔头散发地跪在地砖上,阴冷的大殿中连月光都不愿酒下零星半点。寒风袭来,班姨好解开身上的塞衣为皇后被上,岁月漫长,她们还要在痛苦中前放许久。

她回到宫中,望着天边的孤星,只觉得心中除了思念再无其他,她静静地坐在铜鉴前,侍女为她散开青丝,洗尽铅华,虽不是倾国倾城,但美如碧玉。恍然,她想起自己也曾在梨花树下翩翩起舞,衣袂飘飘,步步生莲。如今,她仿佛陷入泥潭的白茶花,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这宿命的折磨。

月光如水,缓缓流入宫中,寂寥冷清。从始至终,她都不该爱上君王,经历一场本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深秋凄凉,她拿出木厘中被遗弃许久的团扇细细端详着……美人、团扇,形影相随,顾影自怜。

她提笔在绢上写下《怨歌行》:“新裂齐织素,绞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佩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句句咏扇,却又不离情。

何为情?情中有相思、有牵挂、有不舍。字里行间都是她心中的偶帐与孤寂。

白如雪的绢布裁成合欢扇,团扇如明月。月光似水,浸满了衰伤。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此扇时常被君握在手中,轻轻摇动,便有微风,可惜,秋日将至,凉爽终究要取代炎热。班婕妤的命运也如那团扇一般。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这就是团扇的结局,最后要被收进匣子中。

她的命运与那团扇何其相似,从始至终,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物,终究难逃被遗忘的命运。

谁还会记得匣中的团扇?谁还想起旧时的佳人?

这首诗,写尽了一个宫中女子的宿命,字里行间透着哀伤与无奈。可这诗中的伤情,又有谁知晓?

夜色尽,一抹微弱的红色照亮了还未苏醒的宫殿。冬日的暖阳却融化不了她的心,眼角滑过一滴冰凉的泪水,再聪慧的女子也难逃一个情字。

推开殿门,侍女仿佛知晓她一夜未眠,细心地为她更衣绾发、涂脂描黛,那些宫女眼中透露的目光是同情,她能看得清,只是不愿说破。本就是被遗忘之人,又何必虚假地活着,她是真真切切失宠的妃子。

她如往昔那般,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扫着落叶,听着远处的丝竹之声,她心中泛着无尽的苦楚。远处石阶上的身影多么熟悉,可惜他注视自己的目光再也不似从前温柔。多年以前,邀她同攀共游的少年天子已经不见,少年已老,美人迟暮,他们再也没有资格去回忆往事。他会不会也曾想起过自己,想起那段美好又安宁的时光?

《怨歌行》不知何时传遍了汉宫,可惜,凄婉的诗句再也唤不回圣上的爱怜。秋风又起,在一个清晨,她听到太后的哭泣声。宫中谣言四起:皇上死在了“温柔乡”中。

他就是这般不光彩地离去,留下千古骂名。一日之间,未央宫中已是白衣素编。灵堂之上,烛火摇曳,不知该燃烧还是该想灭。想起初见之时,彼此相视而笑,诗书相伴,无人不羡。若一切如最初该多好,江山、美人,他们携手共赏。

班婕妤跪在蒲垫上想了整整一夜,与其老死宫中,倒不如去山野间守护皇陵。当身后的宫门一扇扇关闭,她回望飞檐,只剩下衰伤。

最后的岁月,她只能与无数没有灵魂的兵佣相伴,没有喜,没有忧,平淡如流水。她依旧深爱着那个男子,开始到结束,从未改变。葛然回首,已不知何年何月何时,她的心已随着那段记忆而永远消失。

一个女人,此生,繁华过,萧瑟过,已足够。未央宫,再无班婕妤,伊人已经成为故事,被写进漫长的历史中……

宋辞年宋辞年执录

宋辞年贞观时年六月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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