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倾城，爱如云烟——李夫人传

[西汉]佳人曲——李延年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那年，汉宫内，鼓瑟吹崖，乐曲缓缓而起，李延年轻声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下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北方有位窃究的佳人，容貌绝世，独立于人世间。回眸时，昌临天下的人都甘心为她亡国。纵然是红颜祸水，也千万不可失去与她相见的良机，毕竟，若是错失相遇，佳人便难再得到。

这样满含深情的歌曲，唯有李延年一人能唱出。

李延年，曾经因触犯汉朝律法而受到宫刑。宫刑，这种刑罚，司马迁就受过。历史并没有记载李延年因何罪受刑，但其罪必然恶不可教。

受刑后，李延年被发配宫中为奴，日日养狗。也许是受了宫刑的缘故，他的声音不似男性粗矿，也不似女子娇柔，甚是特别，又擅舞，通晓音律。没过多久，便被汉武帝刘彻赏识，地位也有所不同。

这一日，在平阳公主的安排下，李延年在御前轻唱新谱的曲子，此曲婉转动听，词中所唱的“倾城佳人”不是别人，正适他的亲妹妹。

这正是一场精心谋划的美人局。平阳公主为了稳定自己的地位，已经不是第一次给刘彻献美人。曾经，有个叫卫子夫的女人也是这样被平阳公主推入宫廷。

今日，轮到了李家。

李延年唱完一曲，刘彻忍不住感叹：“世上真有这样的美人吗？”

平阳公主含笑道：“李延年的妹妹便是如此。”

闻言，刘彻立刻宣李氏入殿。

她一袭舞衣缓缓走进殿中，丝竹声响起，李延年再唱《佳人曲》，她随着歌曲朗然起舞，绝世独立，倾国倾城，果真是曲中所唱的佳人。

刘彻对李氏可谓一见钟情，这种钟情是完全被她的美貌所倒，从此，心中再容不下其他女子。

他带她入宫，封她为夫人，仅仅是因为那副美貌的皮囊。想来也是可悲之事，以色侍人，终难长久，岁月如梭，女人最守不住的就是年轻时的美丽。当她有一日年老色衰，他还会爱她如初见吗？

她是刘彻最爱的女人，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字，后人都称这个佳人为“李夫人”。

李夫人入宫后，享尽了一个男子对女子所有的宠爱，就连皇后卫子夫也不及她分毫。可她的心没有半分喜乐，因为这条路从来都由不得她选择。

对于兄长来说，她不过是一颗精心雕琢的棋子，所有人都在用她换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在那个冰冷的宫廷，她步步为营，拥有帝王的独宠，却也承受着众人的排挤。

或许，就是这样的环境，将她折腾得一病不起。

她累了，再也不能与那些宫人钩心斗角，其实，每日躺在病塌上，也是一种难得的自由，至少，她不必再理会那些是是非非。

可是，外面那些贪婪的人不会让她歇息，兄长还想从她这里得到些最后的利益。

她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隆下必定会来问她临终遗愿，到时候，她哪怕要天上的月亮，痴情的帝王也会摘给她。

李夫人真的不想在弥留之际，还为了兄弟，去和那男人索取官职、钱财。

病越来越重，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草药香，她让宫女拿来铜鉴，凝视着镜中惟碎的自己，流下悲伤的清泪。

病重之人，双眼空洞无神，头发干枯脱落，肤色暗淡蜡黄，如恶鬼一般丑陋。谁还会相信，她就是李延年口中唱的“北方佳人”。

这样的她，已经没有资格见陛下。

这日，刘彻来探望她。

李夫人把被子蒙在头上，虚弱地说：“妾长期卧病，容颜惟摔，不可见陛下。只愿陛下能善待我的孩子与兄弟。”句句都是为了孩子与兄弟，没有为自己求任何事。

这样的她，让刘彻很心疼：“夫人病重或许难痉愈，不如让朕见一面再嘱托后事。”

李夫人伤感地叹气：“妇人未曾梳妆，不可以见夫君。”他依旧坚持要见她，甚至说若是见一面，便赏赐干金，授予她的兄弟官职。

这句话很诱人，若态度不坚定的人，很可能就动摇了。

那时候，李夫人的心也软了下来，她也想掀开被子，见一见魂牵梦索的人。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

可就在她准备掀开被子时，又想起自己的容貌。

若是他见了自己这副模样，必然会心生厌恶，到时候，兄弟的官职、家族的荣耀都荡然无存。

李夫人还是拒绝见他，她硬咽地说道：“授不授官职都在于陛下，与见妾无关。”

寝殿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美人的抽泣声。

他悲伤地叹了口气，踏然离去。

她从被子的缝隙中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泪水早已漂湿被褥。

刘彻走后，李夫人的姊妹不解地问：“为何不见陛下嘱托兄弟之事？难道你痛恨陛下？”

李夫人摇摇头，脸颊滑过一行泪，无限哀愁。

她何尝不想见陛下，那可是她的夫君！可是，为了家族的命运，她只能不见。

她轻叹道：“我不见陛下，正是为了能托付兄弟之事。陛下如此深情，正是因为我的容貌，若是他见到我此时颜色非故，必定会厌恶我，又怎么会记得怜悯任用我的兄弟呢！”

她以为刘彻宠爱她，是因为她的容貌，她怕色衰爱弛，爱懈恩断。

李夫人与卫子夫不同，她除了容貌，什么都没有。

她深知自己的兄弟早晚要出祸事，所以，为了至亲，她绝不能让刘彻见到自己苍白的病容。

细细想来，李夫人也着实可怜。她进宫、得宠都是兄长李延年与平阳公主一手安排，自己的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

就连死之前，心心念念的也是家族的荣辱。

对于这段爱情，李夫人应该没有半分安全感。纵然皇帝爱她入骨，可她还是胆战心惊地度日。她以为他只爱自己的貌，却不知，日久自然生出了深情。

偌大的未央宫，两个人都是地位极高之人，明明深爱着彼此，却只能忍受着心里的相思，如仇人一般不相见，各自痛苦。她到死也没有见刘彻，而刘彻也如她所愿，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她。在刘彻的心里，李夫人依旧是初见时的倾国佳人，不曾改变。

那份思念伴随着她的病逝，越来越深。

多少个夜里，他在梦中见到她的舞姿，想靠近之时，却化为云烟。从梦中醒来，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再也无人回应。

他也寻了无数画师，让他们画下李夫人的容貌，可终究没人能画出她的神韵。

为见李夫人一面，他令方士开坛作法，要招来她的魂魄。方士无奈，只能从海外找来珍贵的奇石，请工匠雕刻成李夫人的模样，放在数层轻纱椎幕之中，点燃烛火，时隐时现的身影好像李夫人再世。

痴情的刘彻以为李夫人真的回来了，要走近细看时，那身影又慢慢离去。

回到寝宫中，他还沉浸在刚才的画面中。那夜，辗转难眠，他悲伤地写下：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姆姆其来迟。

他还有许多话未曾告诉她，日复一日的相思情，如流水不绝。自她离世后，他便再也不会去往日的庭院，只怕触景生情，又想起旧日的美好，心中凄仓。

刘彻明白李夫人临终前心中所愿，他下令给李氏兄弟加官晋爵，恩宠不断。

渐渐地，李氏族人的心也开始膨胀。

世间之事瞬息万变，李夫人的这番苦心终究还是没有保住李家的地位。

多年后，其弟李季霍乱后宫，李延年连坐被诛。

生命的尽头，李延年也曾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若不是因为贪恋一时的荣华富贵，也不会将亲妹妹推到这冰冷的宫廷中。这些年，他只顾享乐，全然忘记了这份安乐背后所付出的艰辛。

其实，他本就是受过宫刑的恶人，罪该万死，苟活几年便忘了做人的本分，纵容亲人的过错，如今，也算是自作自受。

李氏一族的荣宠已然走向尽头。

征和三年，李广利投降匈奴。这一次，李家全族被诛，尽灭，不剩一人。

李家的人本就出身卑微，因为李夫人，偶得富贵，但终难成大器，没能保住李夫人换来的荣宠。

一直觉得时间绝对不会冲淡一切，刘彻对她的感情刻骨铭心，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会为了她而负天下人。

李家的人投敌，犯的是十恶不敖的死罪。为君者，若姑息，就等于养奸。

当刘彻下旨之时，必然会想起昔日与李夫人的往事，心应该痛得滴血。

他终究还是负了她。

李夫人还是太感性，她不懂帝王的爱，自以为爱而不见便是相思，可真正的爱是：纵使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他依然不离不弃。

几百年后，白居易凭着史书留下来的只字片语，写下《李夫人》，其中最后一句是：“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人皆有情，还不如从来没有遇到过倾城的美人。没有初见，就没有想念，也不会有难以割舍的情缘。

北方有佳人，倾国、倾城，难再得，不如从没有得到过。

宋辞年宋辞年执录

宋辞年贞观时年六月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