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前篇06

随着“乔英子”那三个字的重重落下，方一凡再也无法隐忍的眼泪也从眼眶夺眶而出。而那个多年不被提及的名字也犹如大块大石重重砸在在场的每个人心中，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方一凡那此起彼伏的抽泣声更是撕扯着他们的心，扯得生疼生疼。

宋倩也湿了双眼，不禁背过身去抬起双手遮住满身泪水的脸颊。她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她会随着小宇的长大和乔卫东的关怀渐渐走出失去女儿的伤痛，但当那个名字再次被提及时心里的痛楚一丝都没有减少。

童文洁和刘静见状，赶忙吸了吸鼻子，走到宋倩身边，各靠在宋倩的一个肩膀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好一会儿，宋倩才缓和过来，接过乔卫东递过来的纸巾简单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看到方一凡仍然蹲在那里，闭着双眼好似在隐忍即将汹涌的泪水。

十年过去了，虽然方一凡一回到家总是过来看望他们，逗逗小宇，但是宋倩总感觉这孩子对她生分了许多。她知道方一凡一直都没有放下英子，有时工作辛苦还会在英子的房间待上一整天，这些年他一直孑然一身，她明白，都是因为女儿。

她亲眼所见，英子出事的当天，这孩子趴在深圳海湾上英子站过的位置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英子的名字，警察拉也拉不走；当女儿被海水泡的无法辨认的尸身被打捞上来时，连她见到都跑到一旁呕吐不止，他却愿意俯下身，亲吻她早已冰凉的嘴唇。

一个男人，能够深情至此，她作为母亲，也是深受感动。她想，天堂的女儿知道了，也是十分高兴的吧……

思及此，宋倩还是提步来到方一凡身边，抬手轻轻拍了拍方一凡的肩膀以示安慰。

“凡凡，这些年你对英子的情意阿姨都看在眼里，但是你要知道，英子……她终究是走了。”宋倩虽然感动于方一凡的付出，但是逝者已逝，她的女儿终究是无法回来了，她也不忍心看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真的一个人过一辈子。

方一凡闻言猛的抬头，用血红的双眼瞪着宋倩，眼神充斥着宋倩从来没有见过的恨意。宋倩一下子呆住了，放在方一凡肩膀上的手也不由得一颤，缓缓垂下。

方一凡缓缓起身，忽而失控地冲宋倩吼道:“你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方一凡！”方圆眼见不妙，赶忙上前一把抓住方一凡的胳膊，生怕他气急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

而方一凡还是在瞪着宋倩，继续吼道:“你真正理解过你的女儿吗？你知道你的女儿生前有多久没有笑了吗？她每天都在照顾你的想法和感受，努力得到你的认可，努力让你开心，你知道她活的多累吗？”

“而你呢？你的脑子里就只有分数只有名次，你有设身处地为她想一想吗？你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对待你，即使她在学校受过委屈也不敢把这种情绪带回家，就算与你吵架之后都在想方设法与你重归于好。”

“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啊！那天在电梯门口拥着她，我才发现她安全感缺乏的这么严重。你们只认为我们拥抱在一起就是在早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把诉说，拥抱的权利交给我，而不是你这个母亲呢？”方一凡说着仰头悲哀一笑，似是在通过万千星斗之中寻到属于那个女孩的那颗星。

“我……”宋倩被方一凡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面前的方一凡已经从口袋中摸索出一部手机，手机的样式很是老旧，机身有许多磨损，样式已经被淘汰，但宋倩还是可以认出，那是自己女儿的手机。

“这……”宋倩震惊了，英子出事后，他们在酒店找遍也找不到这部手机，也就放弃了。没想到今天还能再一次见到这部手机。

“英子走后，酒店前台的小姐捡到了这部手机，我一直都带在身上，将她的心事和挣扎听了一遍又一遍。原本我不想给你们听的，担心会给你们添堵，毕竟英子已经走了，再去计较什么也没有了意义。但是今天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把它拿出来了。”方一凡边说着边熟练地鼓捣着手机，不一会儿，专属少女的声音响起:

“今天是2018年12月26日，凌晨，今天是我失眠的第一天。圣诞节刚刚过去，妈妈给我准备了圣诞礼物，但是我却开心不起来，因为今天妈妈将爸爸和他给我准备的乐高一起赶了出去……”

“今天是我失眠的第三天，我和妈妈又因为南大的问题起了争执……”

“今天是2019年1月1日，也是我失眠的第五天，现在，群里面都在发新年愿望。我没什么愿望，如果非要说一个，那就是希望2019年我可以睡个好觉。”

“今天是我失眠的第十天，1月6号凌晨。丁一死了，如果是在以前，我一定会和朋友们一起八卦，觉得死是一件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事情。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怎么了，反正是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是丁一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今天是我失眠的第三十三天，刘静阿姨病了……我想离开，我想去深圳……”

“今天是……”

方一凡再也听不下去了，摁了暂停键，看向周围，陶子在季杨杨的怀中嚎啕大哭，浸湿了季杨杨的胸口；童文洁和王一笛婆媳相拥而泣，剩下的几个男人一脸隐忍。

看着面前泪水决堤的宋倩，方一凡忽而笑了，笑的很讽刺，“宋阿姨，你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去南大吗？就是为了逃离你。您是爱她的，我知道，英子也知道，但是您的爱会让她窒息，她只会努力的逃离，也许那时候的她也忘记了她最初想去南大的理由了吧？”

“不过现在，她终于自由了，终于可以在2019年睡个好觉了。我……”方一凡再也无法说下去，将手机如视珍宝般收入口袋之后逃一般飞速离开。

“表哥……”磊儿想去追，但是被方圆拦住了，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宋倩趴在乔卫东的怀里哭的昏天暗地，脑海中浮现出曾经那个每天都笑呵呵，努力让她开心与认可的那个小姑娘清晰的脸庞。

“妈妈妈妈，这次我又考了第一名！”

“妈，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妈，我还以为你不会关心我了，我看了手机才知道，你也给我打过电话。”

“对！我就是觉得她比你好她哪儿都比你好，我就是喜欢小梦阿姨，至少她不会逼我做我自己不喜欢的事！……我讨厌你！”

“我怎么跟你说啊？你总是用你自己的想法决定我的人生……我不是非要上南大，我就是想要逃离你！”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导致从小就听话乖巧懂事的女儿走上绝路？

宋倩一直想不明白，直到现在，她突然醒悟了。

她到底……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