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完结章第八】

簌簌白花随风抖动，花蕊中心的光点晦暗明灭，似被什么所惊扰，正害怕得瑟缩在花瓣中。

半空中绽放的血莲，仿佛溅红了皎月与浮云。

神医不禁攥了攥护法的衣襟，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

跳跳嗯……！

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护法立即放下神医，向着山坡冲了过去。

月莲从峭壁处一路滚了下来，护法拼尽了全力也无法护她周全，只能截住她的腰肢，勉强不让她摔在谷底。

她的喘息浓重，护法想要检查她的伤势却又无从下手。只见一个血红的手印当胸穿过，那一掌应是从背后击出，将月莲的身体活生生地打穿个血窟窿。

伤势这么重，内脏恐怕已经被粉碎了，恐怕就是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

月莲公子，公子……

月莲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通过气息向护法传达着信息。护法低头看去，见她青葱般纤细的手中，握着一只手帕，帕子的绣样是她最擅长的手法，上面是一把褶扇和一只拂尘。

手帕中还藏有一个小小的瓶子。

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她却将这小瓶子牢牢地护在掌心，那是嗜龙教的独门解毒剂。

方才她大叫着阻止护法，转身便扑到嗜天面前，从他手里夺走那瓶解药，嗜天大吃一惊，急怒攻心下一掌便将月莲打落悬崖。

这一掌实在是太重，即便是护法这样训练有素的人都不能承受得住那一掌的威力，况且是这柔柳般的姑娘。

护法看着那瓶药和手帕，却没有伸手接过的勇气。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亏欠对方太多太多。

望着对方一脸的痛苦，月莲却安详地露出了笑容，不容对方拒绝，她直接将两样东西全都塞进护法的衣服里。

她总算能够确定，自己在对方的心里，还是占有某个重要的位置的。

她并不是一无所有，她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她想要的答案，全都写在了护法的脸上。

只是，这个答案来的有些迟，迟到让她来不及品尝那令人愉悦的滋味。

月莲跳公子……月莲喜欢你。

她笑着，在他耳边呢喃，用尽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

月莲真的……很喜欢你。

……

-

她是月莲，人如其名。

浣纱萤光舞漫天，月洒凡尘照世间。

出身卑贱谁敢嗔，出淤不染映心莲。

-

护法望着那瓶药愣愣出神，他简直不能相信。原本还在他身侧笑得天地动容的姑娘，下一刻便与世长辞。

月莲也好，无隐也好，这些曾经对他们怀有目的的人，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一个又一个地用自己的生命来帮助他们。

这样的人情实在太沉重，让他和神医都不堪重负。

那手帕是上等的丝绸制成，轻如蝉翼。可为何护法却觉得手里仿佛托住的是一整座大山。

他还想再感慨些什么，悬崖上那个不识时务的声音便再一次响彻山谷。

嗜天哼，那个没用的月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果然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生物便是女人！

嗜天厉声喝道，似乎还觉得不够泄气，又放声大笑道，

嗜天只可惜她还是太蠢，居然为了一瓶假药赔上了自己的命！幸好我不傻，对她始终留有戒备，否则还不坏了大事！

假药。

听到这两个字以及后面的话，护法只觉得自己的理智要被怒火尽数吞没。

跳跳……你把她当成什么了。

嗜天什么？

嗜天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护法捏着瓶子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燃烧着黑火。

跳跳她生来无父无母，被你们救下一条命后，便一直为你们效力。

跳跳这么多年来，她只知道唯命是从，没有情感，没有意愿，只有执行命令。她出卖色相，出卖身体和灵魂来回报你们的恩情。她的付出，恐怕早已超过了她应承受的吧。

跳跳为什么，她只是想依照自己的意思，做一次真正的自己。连这点程度上的宽容……你都做不到？甚至，在她死后，还要如此侮辱她的名声？！

护法不敢想象，若月莲的灵魂还弥留在此，听见嗜天方才说的那番话，会是怎样的无力和绝望

跳跳你这种人……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可攥紧的拳头却愈发用力，终于听得“咔擦”一声，那陶瓷的小瓶应声炸裂，被护法捏得粉碎！

跳跳你这种人，才是最该被碎尸万段的那个！

-

嗜天只觉得眼睛一花，下一秒青光剑已经直指鼻梁。他连忙一肉掌迎击，谁知剑锋对上他的掌心竟然分毫都无法刺入，而是笔直地被弹开！这嗜天，居然将一双手掌练得刀枪不入，怪不得能够直接将肉身击穿！

护法一招不进，在空中旋了个身，再次闪电般攻出七八剑！剑花闪动人影错乱，教人避无可避，挡不能挡。

但他的剑看似迅猛无比，却没有什么威力。他并没有用内力运剑，终究只是剑法繁杂而已。只要嗜天以内力一挡，必然将对方震得飞出去。

而嗜天显然看透了这一点，他的表情尽显轻蔑，却也没有直接击退对方，

嗜天你就这么点儿本事？

护法此举的确有些无谋，可他现在只想将对方挫骨扬灰，哪管的了这么多。

但不知为何，明知只是浪费时间，嗜天却陪他周旋了起来。而想来机智的护法此刻却显然疏忽大意了起来。他势如暴雨的猛攻被对方尽数化解，更是内心焦急，全然不顾谷底的状况。

直到他的动作渐渐放慢，似乎有些精疲力尽。

这时，崖底传来一声惨叫。

跳跳糟了！

护法大惊失色，连忙收手跑向崖边，想要查看谷底的状况，方才那个声音的确是神医发出的！

可还没迈出两步，他背后便露出了一个致命的破绽，嗜天看准时机，一掌攻去，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护法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支持不住地倒了下去，被嗜天的两个手下绑住。

跳跳……逗逗。

他顾不得自己的情况，拼命地向崖底看去，果不其然，神医早已被对方的手下牢牢制住，由于全身动弹不得，他根本无法反抗。

……万事休矣了吗。护法不甘地咬着牙，试图挣脱对方。

逗逗跳跳！

神医在崖底还想反抗，口中喊着对方的名字带着莫名的恐惧，他连雨花剑都有些拿不稳了。

跳跳你们抓我就好了，不要伤害他！

护法瞪着嗜天，怒吼出声。

嗜天哈哈哈，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是在跟谁说话？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条件？

嗜天得意地大笑着似乎完全不打算放过神医。

嗜天你们两个，把他给我……

鬼毅慢！

就在他想要对神医下格杀令时，鬼毅却及时出面打断。

嗜天又是你！你又想干什么？

嗜天怒瞪他。

鬼毅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杀了神医，十难佛叶的谜你来解？别忘了你的身份！

鬼毅早已忍无可忍，厉声训斥他。说到底这嗜龙教终归是归顺于鬼炎帮，虽然表面上叫合作显得地位平等，但嗜天终归是要听鬼毅的，这是上一代便立下的盟约。

嗜天心中纵使又一万个不满意，但在此时也不得不听鬼毅的指挥。一口恶气在胸口憋了半天，最后只能发出哼的一声，交由鬼毅全权处理此事。

鬼毅神医，现在青光剑主在我们手里，你最好还是乖乖将十难佛叶交出来，否则撕破了脸大家都不好看！

嗜天那么费劲，杀了他们直接抢过来不久得了！

鬼毅你给我闭嘴！

鬼毅怒喝嗜天，

鬼毅你知道强摘十难佛叶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逗逗想要十难佛叶，把跳跳放了！

跳跳逗逗你快走，他们不会把我怎样的！

嗜天哈哈哈，我们的确不能把你怎样，毕竟你只是个人质，只要十难佛叶到手，其他的我们可以一概不要。说到底，这个秘密只有神医一个人能够解开，而你却是神医的心腹啊。

嗜天狂妄地嘲讽着。

神医原本焦急的心却因他的话而产生转变。

没错，他说到了一个关键点上。

十难佛叶的秘密……只有神医自己能够解开。

除了自己……他们无论再怎么威胁其他人，都于事无补……

想通了这点的神医，从焦急慌乱转到镇定自若的速度快的令人吃惊。

他下定了一个决心。

逗逗你们，先放开跳跳，我答应交出十难佛叶

听到他的话，鬼毅简直欣喜若狂。而相反的，护法则满脸的悔恨和心痛。

跳跳逗逗，你……

逗逗跳跳。

护法想要说些什么，他望向崖底，看到神医仰着头，同样在望着他。

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了，总觉得小神医，似乎在笑着。

那笑中闪烁着流光，仿佛就要溢出眼眶。

护法读不懂他的笑容。

并不是读不出，而是读出了太多太多。

他看着小神医的眼睛，只觉得那笑容中有欣喜，有感谢，有快乐，有悲伤，有留恋，有爱意，还有浓浓的……不舍。

他看着神医拿着雨花剑，剑锋对准了十难佛叶。

然后，举起，翻手，一剑穿过——

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有雨点纷纷扬扬地飘落。

在神医的身后，暗红色的梅花朵朵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