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

　　朱朝阳出了少年宫，正准备去找严良和普普，却突然听到父亲叫自己名字的声音。他循声回头，见朱永平正靠在车子旁边冲自己招手，脚步顿了顿，稍稍纠结了一下，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朱永平一见儿子便眉开眼笑：“你刚放学吗？怎么人家小朋友出来这么早呀。”

　　“我有道题不会，去问老师了。”

　　“嗯，不愧是我儿子，厉害！”朱永平比了个大拇指，“爸爸请你吃饭，想吃什么随你来定，好吗？”

　　朱朝阳已经很久没被父亲陪过了，一听这话，立时用力点了点头。朱永平乐呵呵地接过书包，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冲朱朝阳一抬下巴：“上车！”

　　朱朝阳坐进车里，刚要关门，忽然看到严良拉着普普向这边跑过来。他这才想起还没交代的事，不由得心头一跳，赶紧冲两人摆摆手，边使眼色边喊道：“明天见！”

　　见严良停下脚步，又冲他比了个“明白”的手势，朱朝阳这才放下心来。此时朱永平也已经上了车，见状问道：“是看见朋友了吗？”

　　“啊，就是……一起补课的同学。”朱朝阳道，“也不是很熟。”

　　“你呀，跟老师和同学要搞好关系。”朱永平语重心长，“将来长大以后，这就是你的资源，你的人脉，这很重要的，知道吧？”

　　“嗯，知道了。”

　　朱朝阳乖乖答话，心中暗自祈祷对方不再追问。好在朱永平似乎也就是随口一说，很快便聊起了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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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朝阳吃上糖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不少父母带着孩子进出游乐园，路边、店里满是欢声笑语。这样的环境给了朱永平一种错觉，好像他今天真的只是忙里偷闲，带儿子出来玩——就像从前一样。

　　“阳阳。”

　　他终于还是开了口：“前段时间你王瑶阿姨那样……爸爸应该早点过来跟你解释一下。”

　　朱朝阳听见王瑶的名字，笑容逐渐褪去。他摇摇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没事。”

　　“你妹妹的事情对阿姨打击比较大，她到现在也接受不了。”朱永平继续道，“她那天回来之后就再没出过门，天天哭得不成样子……你放心，以后我也会看住她，不让她再找你了。”

　　朱朝阳吃着糖水，只偶尔抬一下眼，示意自己在听。

　　“咱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你爸我夹在中间挺难做的。”朱永平叹气，“等你以后长大就能理解了。”

　　朱朝阳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回了肚子里，只是说：“……爸，我没生你的气。”

　　看着儿子的模样，朱永平一时无法继续问下去。他思量片刻，忽然道：“你现在还游泳吗？”

　　朱朝阳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很久没游了。”

　　“那泳镜还是前两年我给你买的那个？”

　　“嗯。”

　　朱永平一乐，叼起烟在包里翻了翻，“要不要更新换代一下？升级了，进口的！”

　　他取出包里崭新的泳镜放在桌上，推到儿子面前。朱朝阳接过礼物，顿时喜形于色，将刚刚的不愉快抛在脑后，“谢谢爸！”

　　趁朱朝阳看着泳镜没有注意，朱永平悄悄在包里摆弄了一下什么，口中问着：“喜欢吗？”

　　“喜欢！”朱朝阳满眼欢喜。朱永平笑笑，把包放在两人之间的位置，又说：“阳阳，爸问你个事啊。要问错了的话，你别生气。”

　　此时朱朝阳还没有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干脆道：“好。”

　　朱永平身子微微往前探了探，像是刻意想要让谁听清一样：“你妹妹少年宫出事那天，你是不是跟着她？”

　　此言一出，刚刚的温馨喜悦顿时一扫而空。朱朝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你也觉得是我。”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失望和难过。朱永平知道自己问的这句话有多伤人，几次开口想要辩解，可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是苍白的一句：“不是这个意思……”

　　“但这是王瑶阿姨的意思，对吧。”

　　朱朝阳少有地打断了父亲的话。他放下泳镜，看向朱永平的眼中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自嘲：“晶晶妹妹出事那天，我在少年宫上奥数课。我没有跟着她。”

　　朱永平被这个眼神刺得心脏隐隐作痛。他的手无意识地擦了擦膝盖，“其实爸爸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有跟着妹妹的话，我想问……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这样我们可以告诉警察叔叔，也就能尽快地把凶手缉拿归案……”

　　这段话简直越描越黑。朱朝阳低下头，不去应他，只轻声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没没，就，就是……”朱永平下意识否认，但沉默片刻后还是说：“你王瑶阿姨呢……她说，一看你，你的眼神老是回避她，有时候就跑——我就觉得她多疑，你知道吧。”

　　他看了看朱朝阳的表情，“那……阳阳，你能告诉爸爸什么原因吗？”

　　“爸。”朱朝阳深吸一口气，“我没有跑，我也没有回避她的眼神。她打我，我难道要让她打吗？”

　　“……对。”朱永平勉强笑了笑，企图让气氛缓和一些，“所以你说……我就说她整天神神叨叨的，别说你了，我见到她我也想跑。她还说什么，你奥数课老师跟你串通过，那都越说越离谱了，跟人家有什么关系。”

　　他还在试图说好话，可朱朝阳却不想再听了。

　　“爸，如果你就想问这事，其实不必要这么破费。”他的目光落在泳镜上，语气疏离又强硬。朱永平心里一紧，连忙道：“不是，爸爸就真的、真心想把这个送给……”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店员突然手一滑，碗中的糖水飞溅出来，正落在朱永平的腿上。这个意外恰好打破了此时的尴尬，朱永平顺势“哎呦”一声站起身来，强行结束了这段对话。

　　那店员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给您擦一下。”

　　“不用不用，你们这厕所在哪里？”

　　“啊……厕所在这边。”

　　朱永平向店员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丢下一句“阳阳你先吃”便匆匆离开。朱朝阳看着父亲逃也似的背影，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赌气似的地拉过朱永平的包，打算把泳镜放回去。

　　只是刚拉开拉链，他便先看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东西。

　　一支正在录音的录音笔。

　　朱朝阳心中一沉，今天发生的种种走马灯似的从脑海里闪过，一些细节逐渐明晰起来。他手指微微蜷曲，想将这支录音笔抽出来，报复般地扔到父亲眼前，看他究竟还有什么好解释——可他不敢。

　　如果假装不知道的话，是不是什么都不会变呢。

　　“如果你们还信得过我，可以把这件事和我说一说。”

　　“跟老师和同学要搞好关系，将来长大以后，这就是你的资源，你的人脉，这很重要的，知道吧？”

　　朱朝阳第二次格外想要向人倾诉。他突然好想给张老师打去电话，把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全都倾诉给他，哪怕会被惩罚，哪怕要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买单——他真的不想再独自承受这一切了。

　　他想得出神，直到远远看到朱永平的身影，才慌慌张张地把拉链重新拉好，做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假象。朱永平没发现儿子的异样，玩笑道：“看，爸爸像不像尿裤子？”

　　朱朝阳勉强应和着笑了笑。

　　朱永平显然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他拉开椅子坐下，道：“阳阳，刚才的事情呢，就让它过去，爸爸以后不会再问你了。这是最后一次，好吧？”

　　朱朝阳没什么可说，轻轻点了点头：“嗯。”

　　父子两人各怀心事，接下来的饭吃得异常沉默。良久，朱朝阳才道：“爸，我吃饱了。”

　　朱永平心中有愧，还想弥补一下儿子，闻言忙道：“爸爸带你去游乐场？”　　　　

　　“我们早点回去吧。”朱朝阳显然心不在焉，不想多留：“回去晚了我妈又该着急了。”

　　朱永平见状，只以为是刚刚的问题让儿子心里不舒服了，于是也没再坚持，点头道：“好，那下次爸爸再带你玩。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