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站在芭蕉洞口，朝外望着。这座洞，早已被天兵天将围得水泄不通。而就在这洞前：
一头巨大的白牛，身长百米有余，立在芭蕉洞前，修长的一对牛角朝天空弯曲，一双铜铃般的巨大牛眼闪着桀骜的光芒，凝视着眼前的敌人，曾经的兄弟。
他的前方，一尊顶天立地的猴王法相，手持如意金箍棒，双瞳闪着精光，举棍朝白牛砸去。
猴子的身后，无数天兵天将黑压压悬浮在半空，连阳光都无法穿透那人群半分，只有盔甲的光泽，在空中闪烁。
这情景，似曾相识。那是五百年前了。罗刹这样想着。
只是，五百年前的牛魔王，只是一名看客罢了。而罗刹自己，还在那里，在那些天兵天将所来之处。
站在牛魔王的位置的，本该是他。而站在他那里的，曾是二郎神杨戬。
罗刹此时，只能站在洞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被群敌围攻，却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感，牛魔王，也曾体会过。他曾眼睁睁看着那孙悟空大战杨戬，却被太上老君用金刚镯暗算。
而如今，他却要亲身经历这一切，而打败他的，是曾经的兄弟，战友，曾经站在他的位置，经历围攻，经历暗算的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不再是他。
曾经的齐天大圣，如今，正走向成为天的路上。
【几日前】
翠云山芭蕉洞。
“他们来了。”
洞中，一名魁梧男子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双眼忽地睁开，神情严峻。
“谁？”他的身边，一位角色女子开口问道。
“他。等了五百年的朋友。这，是你我最后的机会了，罗刹。”
“火焰山，真的能够熄灭吗……”
【路上】
四人，一马，踏着脚下的路前行。
他们身后，那刚走过的路面上，总是出现一行水迹，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一行人的身上，水珠仍在不停滴下。
不，那不是水，而是汗。
“啊，太热了，我走不动了……怎么没有点水果吃？”八戒停下脚步，在原地喘起了粗气。
“呆子，就会抱怨，走！”猴子抬脚就揣在猪那肥厚的屁股上。
“火焰山……”沙僧则是抬头望向前方。
所有人，都看向沙僧所望之处。
无边无际的火。
所谓火焰山，还不如称之为山脉。由火焰包裹，灼烧而成的山脉。没有任何色彩，除了红与黑。红，是无边的三昧真火的火红，黑，是火焰下偶尔闪现的焦土那毫无生机的焦黑。在这里，连天都是红色。自山脚至天空，熊熊烈火无拘无束地跃动着，无尽的热浪朝远方，朝师徒四人席卷而至，连空气都为之扭曲。
可那火红的天空中，居然，还有几朵云缓缓飘过。黑色的云。
“壮美。”沙僧的评价极为简洁。
“这是毁灭一切的美丽。这里，是唯一神与魔都永远无法踏足之地。”猴子缓缓道。
“这里为什么还会有云？”
“那不是云。”猴子的声音很轻，很轻。
“那这云是什么？”猪问到。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还装神秘？装你个头啊你！”
出奇的，这一次猴子居然没有反驳猪八戒。
“我只是觉得，这一幕，这个地方，这黑云，这漫天烈焰，我……似曾相识。”猴子的眼神恍惚了一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唐僧开口了：“听闻火焰山前有座翠云山，山上有个芭蕉洞，洞里住着牛魔王和铁扇公主夫妻。他们有柄芭蕉扇，扇出的风能熄灭这火焰。”
“师父，你说话别这么累行吧，这是要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
猴子朝猪八戒拍了一掌。
“牛魔王？”
“对。曾经的七魔王之一。”唐僧缓缓道，“悟空，麻烦你去借一下扇子吧。”
“是，师父。”
【芭蕉洞】
他来到洞口。
洞门虚掩，周围寂静无声。
悟空走过去，在洞门上敲了三下。
无人回应。
他推开虚掩的门，径直走入洞中。
洞内，正中央的宝座上坐着一人，正静静望着洞口。
“呃，请问你就是牛魔王吗？芭蕉扇在何处？”悟空看着那人，挠头问道。
“兄弟，你终于来了。”那人并不回答悟空，只是淡淡道，“五百年了。”
“我们认识吗？”
“我就是西牛贺洲平天大圣牛魔王。五百年前花果山结义之事，你果然已经忘却了，齐天大圣孙悟空。”
“五百年前？花果山？齐天大圣？”悟空仿佛想起了什么。
可是下一刻，他忽然捂住头，倒在地上。
他头顶的金箍闪过一道金光。
“痛！好痛！”
牛魔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可他终未作出任何行动，只是看着眼前的身影，眼前在地上打滚，无比痛苦的身影。
这个躺在地上的身影，曾经撼天动地，无所不能，令众神胆寒。
终于，他平静下来。
待他重新站起身，眼中的茫然与痛苦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
只是冰冷。
那是只属于神仙的眼神。
那金箍在他头顶绽放着夺目光芒。
“把芭蕉扇给俺老孙。”
“你居然，居然已经被他们变成如今的样子了吗……”牛魔王看着那个他原本应该无比熟悉的身影，却发现，他完全不认识站在眼前的人。
唯有金箍，在那身影的头顶闪烁着，刺痛着牛魔王的眼，和心。
孙悟空从耳中掏出金箍棒。
“最后一遍，交出芭蕉扇。”
“它不在我这里。而最后，它也必将落入你们的手中。火焰山，会为你们熄灭的。”牛魔王摇头叹道，同时，拾起身侧的战斧，“不过，我的确想看看，如今的你，究竟是谁。”
二人站在一处。
巨斧和铁棒交击。
孙悟空只感觉，自己今日，居然使不上力。
他的心中，全然提不起战意。
战不多久，一股热浪，从他的身侧袭来。悟空虚晃一棒，跳出圈外。
自己，居然已经来到了火焰山前。
“你，认得此处吗？”牛魔王问。
他看着眼前的直冲云霄的火焰。
他的心中，仿佛也燃起了什么。只是，他抓不住。
“火焰山？”
“你知道这里为何会如此，只有漫天大火，永不熄灭，成为神魔都无法涉足之地？”
“为何？”悟空的心中，忽多出一丝烦躁。仿佛是他知道答案，却又不希望听见这个答案。
一片黑色，从二人身旁掠过。此时，孙悟空终于看清，那些黑色的云，都是成群的怪鸟。黑色的羽毛，血红的双眼，锋利的喙。它门在火焰中盘旋，尖利的啼鸣声在黑烟中回荡，那是属于厉鬼的啼鸣，它们是地狱的精灵。
腥臭的气息，随烟雾的升腾钻入人的鼻孔。
“因为他们。”牛魔王忽然狂笑起来，手中战斧直指黑暗的天空，“这些躲在上面的东西。神魔大战后，我们妖生活的所有地方，都变得如此。曾经的仙境，曾经无数生灵生活，成长过的地方，就被天火烧为灰烬，变为如今的地狱。而那些死去的妖们的灵气，由于齐天大圣勾销生死簿之故，入不了地府，永不得超生，只能汇聚逞这些怪鸟，在永无止尽的黑暗和炽热中啼鸣，诉说他们曾遭遇的一切，只是，不会有人听得懂，甚至不会有人去倾听。如果你还记得你的花果山，就会明白一切的。那里，如今不也如此吗？还是说，你真的忘记了一切，又或是，你根本不远记起？”
悟空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但转瞬即逝。
“为什么，你既然有芭蕉扇，却不用它来结束这孽火？”悟空不解道。
“没有用的。”牛魔王的双眼布满绝望，“这是天神降下的惩罚。芭蕉扇能够熄灭火焰，不是因为芭蕉扇，而是因为神仙的旨意。而在这里，在花果山，在任何曾经有人反对神，对抗神的地方，神不会给予哪怕一丝希望。在你们离开后，这被熄灭的火焰依旧会重燃。而即使火焰灭，生机也不会重燃。”
猴子的眼神再一次变得恍惚。
“花果山……我的花果山居然也是这副模样吗……”
“你想起了什么？”
“花果山，五百年前……”悟空再度抱住了头。
那金箍在烈焰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明亮。
无数怪鸟忽然在此刻停止了盘旋。它们不约而同地，朝二人所在之处聚集。无数黑色羽翼，在火红与漆黑交织的空中闪烁。那是属于黑暗的精灵。
无数只血红的眼中蕴含点无尽怨念，此时居然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期盼与敬畏。它们的眼神，都不约而同第在一处聚集。
孙悟空。
美猴王。
齐天大圣。
“原来，连你们都是有灵魂的吗？你们都还记得曾经吗……”牛魔王看着那片浩荡的黑色海洋，喃喃道。
一只黑色怪鸟，落在了牛魔王的肩头。他抬起手，抚摸着那黑色的身躯。
“即使火焰，也只能燃起我们妖的希望，而绝不是燃尽。”
桀骜，重新回到了猴子的眼中。那是牛魔王熟悉的眼神。
金箍，不再那么耀眼。
“兄弟，是你吗？”
孙悟空抬起头，冲牛魔王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但牛魔王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
在火焰彻底燃起孙悟空的自我以前，天，必定会将小小的火苗熄灭。
果然。
狂风从二人的背后卷来。那是只有芭蕉扇能扇出的风。
那些黑色怪鸟感受到狂风，瞬间疾飞而起，朝着风来的方向扑去。
徒劳。
黑色的羽翼，在狂风面前瞬间瓦解，消散。然后是火焰山的火。
刹那间，二人身后只剩下黑色焦土。
悟空眼中的那份来自五百年前的神情，同样被狂风吹散。冰冷，重回他的眼眸。
八戒从他身后赶来，二人合战牛魔王。
牛魔王变作天鹅，振翅飞去。悟空也随之变化
一番变化后，牛魔王现出本相。
他看着悟空和他身后的天兵，忽然开始冷笑。
自己的兄弟，早已变为敌人。
当初的悟空，是多么厌恶天庭的无耻。他被金刚镯暗算后，永远不会屈服。
而如今，他却变为他曾经的敌人。最为厌恶的那种人。
牛魔王朝天大吼：“如果抓住我，能解放他，能解放天下千万被束缚的生灵，那就来吧！”
众天兵一拥而上，擒住牛魔王，没入天际。
悟空默默地立在原处，目送天兵押着他曾经的兄弟离开。
他是正努力记起什么吗？
或许，是在努力忘记什么吧。
“大师兄？”猪八戒出声道。
“走吧。”
师徒四人，再度踏上了取经路。
【火焰山】
深黑色的焦土旁。
一位女子，正将一粒碧绿的种子埋入土中。
“阿牛，火焰熄灭了。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不是吗？这里，会迎来新生的。”她望向天际，美眸中暗含泪光。
一滴泪，落在了她脚下的土上。她转过身，离开这片土地，不再回头。
在她背影消失的那刻，一抹绿色，从无边的焦土中钻出。
【后记】
西游原著里有两段神似的情节。杨戬和悟空、悟空和牛魔。都是先战，都是多打一（杨戬和哮天犬，梅山六怪战悟空，悟空和八戒战牛魔王）都是再斗变化（杨戬攻势悟空守势，悟空攻势牛魔守势）都是再被天庭暗算（悟空被金刚镯暗算，牛魔王洞口被堵，受围攻）神似的情节，但对象变了。只是，唯有孙悟空在这两段情节中均有出现。可是，他所站的位置，所处角度，却截然不同。昔日的妖，变为如今的神。
这，有着什么意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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