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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唯有夜寒知1

浮光九重明-d951

深秋的雨打着屋檐,夜里万千宫阙静默在这秋雨里,我收了伞,递给身后的宫人,然后步入殿内。

  进殿内时,里面悄然无声,只余两个宫人随侍,而陛下正披衣起身,坐在昏暗的灯烛之后。

  他时常这样,在深夜里醒来,独坐着直到天晓。

  见我这样从殿外来,他觉察出异样:“出什么事了?”

  我跪在地砖上,抬眼去看他,这些年里,他苍老得十分快,分明还是壮年,却已是两鬓斑白了。

  “陛下,”我心中难过,哽咽开口,“西园那位……莞了……”

  他双拳條然攥紧,盯着我,双目渐渐猩红,整个人如一张紧绷的弓弦,仿佛我吐露的任何一字,都足以让他考然断裂。他微微摇着头:”你说什么?”

  他龙体有恙已是数载,近两年则越发严重,太医说那是心病,无药可治。

  我低低答:“她离世了。”

  他霍地站起身来,宫人忙伸手去扶,却被他挥开,他跌跌撞撞朝着殿外走去,我跟了上去,陪他一同走入夜色里。

  他还穿着寝衣,被雨打湿都贴在身上,一路疾行,好几次险些被绊倒,我紧紧跟随,一直行至西园。

  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来此,此前他曾命人在玉漱池中的蓬莱岛上建了一座高塔,登塔便可遥遥望向西园内,可不知为何,塔建成后他却未上去过一次。

  西园里已挂上了白备,他走进垂花拱门,却止了步。

  哭声隐隐传来,一声声在这深夜里如鼓点砸在心上。

  他背影猛地一晃,等我赶上去将他扶住,就见他襟前已被凄艳艳染红,唇边犹带着血迹,而他竟那样笑了,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哀恸。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无限思。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地念,到后面,那声音就再不可闻了。

  承平十四年初,我开始在御前当差。

  后来跟着我的师傅——御前内侍领班刘世安,他一直跟在陛下身旁,几乎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只是他年纪大了,便提点我跟着他学规矩,好在将来尽心伺候陛下。

  虽说伴君如伴虎,但陛下待身边的人极是宽厚,何况因我在御前,阖宫的主子娘娘们都不敢得罪,日子也好过,除了,要应付咸福宫的云妃娘娘。

  陛下后宫之中虽妃众多,可他文韬武略,励精图治,很少耽于美色,登基自今,唯有云妃得到过他的偏爱。

  他宠她,几乎宠得没了边,任她再如何胡闹,都只付之一笑,压下不提。

  我同这宫中众人一样,不明白陛下为何偏就对云妃这样上心。

  她的容貌并不出众,又是京中五品武官之女,家世平平而少了大家风范,甚至无法识文断字就更别提知书达理,这宫人繁花似锦,多少绝代佳人等着陛下一顾。

  可被陛下放在心尖上的,唯有云妃。

  她生辰那日,恰是中秋,陛下午时有筵讲,下了早朝就吩咐我去给云妃送御赐的贺礼,自然是珍珠玉饰琳琅满目。

  我到咸福宫时,正逢妃们前去为她祝贺。

  云妃蛮横跋扈,在后宫树敌无数,可她是圣上宠妃,众人不敢得罪,明面上的礼数自然要周全。

  我去的时候,路上碰上承乾宫的德妃和含凉殿的宁嫔。

  德妃入宫早,陛下念旧,便一直恩宠不衰。而宁嫔,却是可怜,入宫十数年,且诞下了皇长子,却未曾得陛下丝毫看重,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只是嫔位。

  两人多年亲如姐妹,或许是因为曾经一同有孕,只是后来宁嫔的孩子没事,德妃的孩子,甫出世便夭折了。

  我向两人行了礼,德妃笑着与我寒暄两句,宁实却一直是神色极淡,默然无言。

  “宁嫔娘娘近日可好?”我却刻意问她。

  她有一丝惊讶,却是疏离淡漠地一笑,低声答:“无恙,谢公公挂心。”

  她定然不记得我了,七年前,我方入宫不久,在内侍省当值,做的是下等洒扫杂役的事,曾被分到含凉殿,有一次在失手打碎了一盏灯台,管事公公本要处罚,是宁嫔开口,让我免去了责罚。

  虽是一桩小事,却让我感念在心。

  我在两人之后入咸福宫,然后宣读陛下旨意,让小黄门呈上御赐众物,不多时,陛下就赶了过来。

  他已换过常服,走进院中时诸妃俯首行礼,他目光淡淡扫过众人,只在德妃那里停了停,然后让大家起身,含着笑走到了云妃身边。

  接下来便是去后阁子里听戏,陛下特意为云妃宣了京中四大班入宫,陛下既在,妃嫔们自然不愿离开,却是宁嫔,上前福身道:“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请陛下恕罪。”

  陛下连抬眼看她一眼都没,只搂了云妃转身而去,也不见生气,只像是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于是便有妃压低了声音议论:“难怪有了皇子仍不得恩宠,这副样子换谁都懒得瞧…”

  宁嫔自然能听到,却不在意,只淡然离去,德妃则匆匆跟了上去。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分明是瘦削单薄的,挺直的背脊  却带着一股凌然傲气,仿佛这殿内的一切,也从不在她的眼底。

  我转身跟着众人前往后阁戏台,去时陛下同云妃已在最前排落座,宫人捧了戏目来请陛下点戏,云妃殷殷靠过去。

  听陛下道“你爱听长生殿,便点一出《寄情》吧。”

  云妃却冷了脸,答“臣妾何时喜欢长生殿了,陛下心头惦记着旁人,到臣妾这里来恍了神吧,臣妾可不爱听那个。

  陛下沉默不语,平日他对云妃都是千般纵容,且今日本是她生辰,听那样凄婉的曲调的确不符,她不开心也有道理,陛下却道:“朕爱听。”

  戏台上很快就唱开了,云妃赌气不看,我去看陛下,却见他看着戏台,眼神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我极少瞧见他那样失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屋子的人,却没一个似真在听戏,良久,我抬眼去看戏台,上头还在咿啼呀呀唱着。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无限思。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本是缠绵啡侧的调,那声音却徒然一转,如锦帛撕裂,凄切入骨,“谁知比翼纷飞连理死,绵绵恨,无尽止。”

  这一年入冬的时候,从华英殿传来消息,说是皇长子昶宁病了。

  袒宁乃宁嫔所出,是陛下唯一的子嗣。

  宫中惯例,皇子在六岁入文华殿听讲后就要搬离母妃宫室,可宁却是例外,宁娘产子不久,陛下就令人将孩子抱走,独居华英殿由奶娘姆们照顾。

  宁嫔的父亲薛赫曾是定州节度使,定州是北边最重的关隘,又驻重兵数十万,陛下登基之初为了拉拢薛赫才让宁嫔入宫。

  曾经,她是嫁过人的,在丈夫亡故了才入的宫。

  只是不久后薛家同卫王密谋起兵,薛赫受诛,宁嫔的长兄薛奕被流放,自那以后,宁嫔被陛下厌恶,大家都说,陛下还留着她,不过是因她诞下一位皇子的缘故。

  毕竟是唯一的皇子,陛下听闻宁病了的消息,下朝后便直接去了华英殿。

  我跟在他身后,刚踏入殿内,就看见床榻边坐着的宁嫔。

  她一身素色衣裙,神情憔悴哀伤,宫人皆跪下给陛下行礼,她却恍若未闻,只静静坐在那里。

  有时候我在想,人人都说她不受陛下眷顾,可这边宫的妃嫔里,却唯有她,在陛下面前能不卑不亢。

  陛下走了过去,宁的脸色果真极差,陛下对他一直冷淡,是以这会儿见了陛下眼里都带着惧意。

  我转头去看宁嫔,却见她双目微红,泪已顺颊流下。

  那一刻我竟有一瞬的惊慌,我见到过的她从来都是清冷淡泊的样子,从未如此悲戚。

  或许是在难过吧因她的缘故,孩子甚至得不到父亲的疼爱。

  殿内一阵沉默,一会儿,我听见陛下低声道:“宁儿,让你母亲别哭了。”

  或许是我的错觉,那声音里竟仿佛带着一丝他从未有过的温柔疼惜。

  袒宁伸手去为宁嫔揩泪,我看着陛下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到她身上,启了唇似有话想同她说,最终却转了头去,只字未言。

  云妃受尽了陛下的宠眷,可这也让她如在炭火之上,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妒恨陷害。

  承明十四年冬,咸福宫里被搜出桃符木偶等压胜之物,那木偶背后刻的生辰八字,分明是皇长子昶宁的。

  陛下下旨彻查此事,云妃被软禁在咸福宫内,而她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被押入宗正寺审问。

  黄昏之时,我踏入紫宸殿内,陛下坐在御座后我恭声“陛下,咸福宫的人说云妃娘娘请求面圣。”

  陛下未抬头,只淡然答“不见。”

  “听闻云妃已绝食了。”我试探着道。

  “梁全,”他抬头唤我,递过一封信来,这里有封信,你亲自送去宁嫔那里。

  我接过,见右下角那行小字:兄薛奕呈。

  薛奕是宁嫔的兄长,被流放至岭南,终生不得返,唯有书信能寄来。我方接过,就见陛下走了出去,吩咐宫人摆驾咸福宫。

  我曾听闻,云妃之所以能得陛下宠爱,只缘他一日偶从上林苑经过,见宫中几位女眷正在骑马射柳,云妃马术卓绝,弓箭更是娴熟,不仅在那几人中独占鳌头,更让陛下一见倾心。

  他待她,终究还是与他人不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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