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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东庄往事

客厅里,女人们端着碗都退下了,只留三个男人坐在饭桌旁。王欢开门见山地说:

  “今天刘永和我讲,叫我推荐一个代理村主任人选给他,报到镇里去。他马上兼任东庄的书记了,在找帮手。”。

  “我看合适的人不多,有能力的又没人脉,有人脉的又素质不行。”。还没待王欢讲完,王章明就插话道。

   大伯一棒子把所有人都打死了,这让王欢和父亲略显尴尬。

  “相对合适的有没有,大伯,就是做农民工作有经验的,口碑又还好的。”。王欢又问了一句。

   大伯王章明喝完了一晚鸭汤,他没有接着去盛饭,而是点起了一支烟,坐在上席开始侃侃而谈。

“反正吴坑那边的人是不用推了,出了吴长贵这样的事。让我们推的话,肯定是王家湾、安脑这几个组,选我们自己人。又说口碑,王家湾比我们家族口碑好的怕不多。庆生和万生他们,又文化素质太低,现在村委会的工作,没点文化也不行。文桂、生华、发生那一伙的话,和镇里关系又不好。德敏,就更不要提了...”。

把王家湾稍微有些头脸的人细数了一遍后,王章明又开了一瓶章贡王白酒,给父亲和王欢都斟上了一些,王欢推辞着少倒给他一点。

“你爸应该也不想去吧,因为去年那个事情,去了没意思,好马不吃回头草。”。章明对王欢说,又看了一眼他的父亲。

父亲点点头表示赞同,大伯俨然已经不想吃饭了,他接着说到:

“要说处理村里的事,我在东庄几十年,比我有经验的人确实不多。”。    

“你比如宏生和庆生叔侄两的矛盾,我可真是做和事佬,夹在中间花了不少心思,。还有上次镇里和文桂那个事,我要不是在场,搞不好就有出事了...”。

 章明断断续续喝了有近半杯白酒,一直到王欢父子俩都已经吃饱了饭,见大伯已经微醉,且天色不早,父亲说要回去,大伯便没有挽留。

回去坝上的途中,王欢不解地问父亲:

“大伯今天怎么说了那么多?好像有点喝醉了。”。

“这你还看不出来啊,他的意思就是想叫你推荐他做代主任,你大伯看起来很想村干部当。这次如果代下来了,后年选举机会就大,到时候做正式的村主任,有工资有社保,店子还一样开,不晓得几好。”。父亲说着,回去的时间总比来时过得快,不觉间就看到自家房间的灯光了。

王欢还有一个问题:

“对了,大伯举的例子,怎么没有来有和长万,长万威望还高,上次还主持修祠堂呢。来有是小组长,应该也有优势吧,做村主任的话。”。

父亲说:“长万人家在广东办厂,一年赚几十万,哪还愿意回来做村干部。来有啊,提到不要去提,你大伯最看不惯的就是他,很多人都说他之前胳膊往吴长贵那儿拐,墙头草一般的人。”。

推开院子里的门,母亲已经在房间里躺下了,隔着窗帘还能听到她和亲戚聊微信的讲话声。父亲交代王欢也早点上楼去睡,进门前最后叮嘱道一句:

“推就推他吧,你大伯都暗示的那么明显了。有这样的机会总归推自己人好,而且你大伯也还不差。自己家人不推推别人,人家还当我们蠢呢。”。

  他们会觉得我们傻噢。”。这句话那晚一直在王欢的耳边萦绕,他本不想把这么一件公事沾上亲带上故,但他现在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大伯和父亲的提议,怀着忐忑的心情,王欢还是把大伯的名字和简单情况发给了刘永。

  两天后,镇党委副书记刘滨和东西庄两村的片长、副镇长肖庆峰,在第一书记刘永的带领下来了王章明家,这下子村里人特别是王家湾都知道了,他们是来考察王章明做代理村主任的,也不知从哪里走漏的风声,王欢利用自己的关系,推荐亲大伯做村主任的流言在王家湾及周边几个小组流传开来。

  王欢走在村口商店门前,听到宏生和坝上的人在议论着:“欢古认得到镇里的干部,通过关系推他大伯做村主任。”。

  吴坑的人在马路上边走边聊着:

  “刘永都没推自己的人,反而是王欢推自己的大伯做村主任,不会不好意思啊?现在好了,吴长贵下去了,他们王家湾人要得势了。”。

   王欢没有过多地在街上停留,他在大伯的店里出来后,匆匆往家里走去,对于那些流言蜚语,他本着耳不听为净的心理。

    在回去的岔道上,他看到了矮瘦的王来有从王家湾走出来,他还是穿着那件颜色都被洗浅了的黄短袖,五分裤下黑细的小腿,前只拖着后只似的缓缓向前移动过来。远远看到了王欢,他就盯着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花认不清楚,需定神数秒才能确定没有认出。王欢在这样的注视下显得很不舒服,好不容易捱到彼此都走近了,来有的眼神里才露出了表情,他笑容浅浅地说:

   “欢古,你大伯什么时候“上任”?”。

“啊,还不晓得,只是刚推上去,镇里还要开会...”.王欢的回答有些支支吾吾,他现在不想听到这个话题。

“做村主任好哦,你现在回家来搞,想做点什么事,都可以照应得上。”。说完这句话,王来有就走了,迈着缓慢的步子,朝王宏生和坝上人那边汇聚过去。

 王欢回头想起父亲昨天说的,大伯和王来有互相不待见的情况,才慢慢品出王来有刚才的言语和表情带着讽刺的味道,他第一次体会到村里复杂的人情世故,不觉细思极恐起来。

王欢带着满腔的委屈上了楼,他犹豫过后还是决定不想把刚才听到的伤人的话告诉父亲,父亲保不准会气愤地走到小卖铺去,在众目睽睽下为儿子评理辩护,既不能洗白什么,又得罪了邻居村民。

王欢把这件事告诉了刘永,他总感觉和同龄人交流起来更有共鸣些。刘永听后不以为然地扑哧一笑,他一边安慰刘永,一边爽快地说:

“你现在来镇里一下,有滋有味大排档等你。”。

  王欢小跑下了楼,问母亲说是否需要从镇里添置些东西带回,自己去一趟刘永哪儿刚好顺路。母亲就叫他称半斤红辣椒回来,如果蔬菜铺还没收摊的话。

  天色暗下来后,河口镇的夜宵店里,黢黑的群山下几点灯火对面亮着黄光的地方,刘永和王欢在靠窗的位置相对而坐,两人桌上各放了一瓶精装的啤酒。王欢先呷了一口,叹着气说:

  “他们的反应,让我心理落差挺大的,甚至感觉有些心寒和失望。”。刘永就来安慰他,手里的调羹在绿豆汤里搅来搅去:

  “世事皆如此,你回乡靠近了他们,就会发现他们和你想象不大一样。”。“当然,也许是你太敏感了呢,我看你发的那些朋友圈动态,感觉得出一些。”。刘永停顿了一下接着问:”你是有什么心结吗?”。

  “倒也没有,我不认为这个世界对我有多么不友善,这几年一路走来也犯错过,自暴自弃过,但是现在我依然好好的在这儿,至少还来日方长。只是有时候想表达一些东西,身边的人都太忙了,很难找到谁去倾诉。”。

  “你不用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的,我之前在深圳工作时候,认识过搞文学艺术的人,他们也像你。也许你的专长就在这儿,这也是你专属的生活状态。说白的,就叫宿命。”。

  刘永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王欢,盯得他微醉的脸色泛起温热,然后他把眼神移开,对着寂静的窗外,说:

  “当然,也还有另外一种方法,那就是转移精力。也许是你太闲了,你要是找到一个夙兴夜寐的事业,或者疲于奔命的工作,你就不会想这些了。情感这种东西就像一个陷阱,特别是你想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一个人身上,想被对方全部理解的时候,你的这种痛苦和孤独就会无休无尽了,而且是自顾自怜、没有解药的那种痛苦。就像小时候,被小男孩欺负了,你想追上去还击却发现自己跑不赢他,然后你在原地跺完脚哭泣。这就是你和你的孤独的关系……”。

  刘永的长篇大论让王欢对他刮目相看,他觉得这不太像他大大咧咧的风格,这样的语言太不像是从对话中说出来,更像是在小说里的场景。

  后来王欢学会了在平凡的日子里找到自己情感的归宿,他不想为了向他人表现出所谓的成熟而故作镇静,他心中翻涌的情感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喷涌而出,那么猝不及防,而又潸人泪下。于是他拿起了笔,在村庄二楼的卧室里写出了横跨城市和农村、从少年到青年的故事,洋洋洒洒二十万字的故事。然后寄给了最好朋友刘永,并在扉页用隽秀的行书抄下阎连科的一句话:

  “我们每一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应该试图去理解这片土地。但是我们不能要求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能理解我们。”。

  当他在一年后写完这部小说的最后一个字而落笔的刹那,他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恍然清楚了自己写下的所有痛苦、欣喜、感动和挣扎,都是在伸指难寻的时间里,而时间又是在这片土地上流动,像风,像缓缓流动的长河,水底的丘壑是这布了星星点点村落的山谷。所以他在这么一刻感觉到自己是在土地的怀抱里,它融化包容了自己所有的情感和经历,他每天都在这片土地上,就像在自己爱的人的怀里,它听得到你每一声语言和心跳。他想,在写完这本书之后,人生前路也许从此不孤单。

在河口见完面的两天之后,刘永打来电话告诉王欢,大伯暂任村干部的议题镇里已经通过,下周一镇干部就会来和他对接工作了。王欢把消息告诉了父亲,父亲就马上告诉了大伯。这天傍晚,王欢从脐橙园里回来,看到他的家里围满了一屋子王家湾相对有头有脸的青壮年们,大伯章明坐在上席,左右分别是庆生和发生,宏生端坐在下席,他们兴致勃勃地玩着一种叫包分的扑克牌游戏。由于两副牌能容许参与的人数有限,父亲就在一旁看着。他们见到王欢从外面回来,打了个招呼后又继续聊他们的话题。

庆生熟练地抓着牌,有些自言自语地说着近期村里最热的话题:

   “那吴长贵也是活该倒霉,跟那么大的案子扯上关系。现在倒好,从村里到县里,一锅端了,听说省里的靠山都要倒。”。

   “那可不是,现在中央都在抓扫黑除恶,谁还敢出头?”。他用右手的拇指在手机上划来划去,然后说:

  “这些黑社会都被曝光都抖音里了,我发到群里大家看一看。吴明豪也在这儿。”。 

    王宏生倒没有显出和他们一样的悦色,他淡淡地说:

   “难怪,这么年来全县各种风声,说他们这个团伙要倒,还是稳稳当当在那,原来是省里有人,这些王八蛋啊。” 。

    “据说之前也没打算动他们,是先查了一个开娱乐会所的大老板,姓顾,查出几个亿的钱,把上面惊动了,这个案子就升格办理,弄到省里督办了。结果呢,那个顾老板知道自己死路一条,就干脆鱼死网破,把林、尤、张他们都捅出来了...”。

    章明斜咬着一根烟,狠狠地说:

“我们***上台后果然是不一样哈。”。

 王欢倒了一杯水,就在靠门的位置搬了一张凳子坐下来听,他感受出来了族人们今天相聚一堂,也是因上头为禾县人民除了害而感到高兴。他看到大伯坐在上席的位置侃侃而谈,也看出来了他因为实现了代理村主任的愿意而自鸣得意,族人们簇拥着他,难免有讨好的用意,所以他今天话说得最多,声音也最响。

这时候,精明爽快的王发生给得意洋洋的王章明泼了一碗冷水:

“章明,那我可是说实话哦,现在村里的工作不好做。吴长贵丢下一个烂摊子,村干部的形象全被他搞差了。你比如现在拆钢棚、拆土坯房的事,哪个好弄?现在的老表个个都是人精,有好处就抢着要,要拆点他什么东西,动不动就要跟你拼命...”。

  “管他们那么多干嘛,该拆的总要拆,该得罪的人总要得罪,不然村干部怎么做工作?”。王庆生替章明答了话,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听得章明连连点头。

  王发生又顺口问了一句:

  “庆生,你门前的钢棚肯不肯拿来拆?”。

  “我家里的谁也别想动,我花了八千块钱刚装的!”。王庆生迅速而果断地回答道,怒气冲冲的表情好像要和人急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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