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二次元小说 > 东庄往事
本书标签: 二次元  乡村乡土  社会与现实     

三十

东庄往事

父亲讲完话后喝茶的声音,把王欢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听完这几个身边亲近的人的故事,王欢有些疑惑,他问父亲:

“怎么感觉大家都过得不怎么如意?怎么会这样。”。

 父亲倒不感觉奇怪,他摇摇头回答:

 “后生的时候都不好过日,现在老了不会做工了,能好到哪里去?后代缴读书又没读出来,娶老婆的钱都要老子出。”

 王欢犹记得去年冬天时候,王家湾的族人因为选举的事情并肩作战的那几天,问过了章明和庆生,他继续关心起了生华和文桂的现状。前几日进村的时候,他留意到河对岸文桂家的房门紧锁,门口的木柴也被收拾得一根不剩。

  “文桂大伯也出门打工了吗?”。

  “和他的崽一起在揭阳玩具厂上班。”。父亲脱口而出。他讲道,文桂三年前把家里唯一的女儿嫁出去得了十五万块钱,存了银行本打算留作儿子结婚用,不曾想儿子迟迟未谈妥合适的对象,不是嫌弃东庄这村子穷乡僻壤,就是介意生华的儿子长得不够端正大方。拖了三年后,彩礼钱的行情已涨到了二十几万,生华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手上的钱距离取回儿媳妇的缺口越拉越大。时隔五年后,他以将近五十的年龄再次外出进厂,一家三口没能存下来的收入,暂且是稍稍跑赢了彩礼钱和物价增长的速度。

  提到结婚,父亲忍不住又唠叨了几句:

  “欢古,你什么时候带个小妹子回来?”。父亲的催促并不十分坚定,至少相对于村里其他二十出头就一双儿女的年轻人来说,相对缓和不少。不过王欢大概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的原因,父亲并没有完全准备好高额的彩礼,自然也就没有夙兴夜寐的勇气。

  “在看吧。暂时还没遇到合适的。”。王欢如往年一样搪塞过去,他并不想告诉家里有关林彤的任何消息。打小,父母都认为王欢要比一般的孩子优秀,他们很难接受自己的儿子追求一名女子几年仍没有结果。

  王欢并不想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来,他脑海里又搜寻到一个老乡的名字,于是快速地问父亲:

  “那个生华大伯也出去打工了吗?”。

  “没有,他去城里帮他儿子带小孩了,在大润发超市做保安,上下课就负责接送他的孙子。”。

  “他儿子买了房是吧,在禾县。”。

  “也没有,租的房子,在城里开餐饮店。前两日生华还骑摩托回来了一趟,到我们家里坐。”。

  “他也没经常回,骑车回一趟太远了,那么热的天。”。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里难掩一丝落寞,确实,同族的文桂和生华都不在家,开店的连生也随儿子定居城里,他在东庄的伴是越来越少了,至少在年中时候是这样。

  王欢还想起了王健生和王生财两兄弟,他本来想再追问下去,一股本能的预感把他拦住了。可想而知他们的情况也不大好,那年冬天在赌桌上被吴明豪欺负的场面依然历历在目,况且至今没有家室,问起来想必也是愁云惨淡,也没有必要气氛变得如此感伤。

 一个漫长的午睡醒来后,夕阳铺在东庄唯一那块不大的盆地上,远处的山岭在金黄夺目的余晖照耀之下已不太清晰,村子里的几个男人从低矮的杂货店出来,顺着袅袅炊烟和妻子叫唤声的方向走去。王欢在院子门口乘凉,他是为数不多在这个时节返乡的年轻人,晚风习习地吹起了他洁白衬衫的衣角,他不大想在这块曾经朝夕相处的土地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一样,譬如一个孩子不可能得逞于在母亲面前为了虚荣而撒谎。他试图像这块土地看穿他的一切似得,把这几十平里地上的所有故事都看清。

在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王欢似乎听到了潺潺的水声,两个男人沿着河岸走来,食指聊赖地敲在不锈钢围栏上钉钉作响,那几个被烟草熏黄了的圆鼓鼓的食指。当他们渐渐走近,王欢才认出了是王庆生和王章明,这两个曾经性格迥异到格格不入的男人,如今人到中晚年却又得走近了些。

“欢古,吃饭了没?”。

对族人客气的刹那,王庆生好像回到了他年轻时热情洋溢的模样,他很享受这样虚度了一天后的傍晚惬意往家里走的感受,似乎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些痕迹都被甩在了身后,那些王欢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有关于他们令人唏嘘的凄凉境遇,在他风尘仆仆的举动中,王欢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的敏感是那么多此一举。

  “吃饭喽”。父亲的声音令王欢倏尔想起,自己这次所做的选择,何尝不是一样影响着一名中年男子的命运。王欢一转身就撞见了父亲的笑容,笑容里王欢看到了王章明王庆生的影子。

  这两日把族里人的境况都盘点了一遍,王欢发觉自己的失落感竟不比父亲少。他这一次豪情万丈地打算回乡大干一场,用行动证明给族人看,并希冀给以此为开端给贫瘠的东庄带来改变,可是当他踌躇满志到家时候,却涌现出了物是人非的景象,那些他最想顾及其感受的堂叔族伯们,已经在他们自己的处境中自顾不暇。

  乡村里的中年人逐渐迁出与老去,年轻一代宁愿在城市漂白也不肯回乡与土地打交道。乡村里青春的面孔越来越少,乡镇政府里年轻的干部倒是来了一撮又一撮。刘永是和另外两个年轻人在今年入春后进入河口镇工作的,不同的是,刘永是公务员,行政编,那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都是三支一扶,只能算准事业编。不出所料,刘永被安排在了更为重要的党委办的位置。在河口派出所待的一段时间,刘永干的都是辅助执法工作,虽然在镇政府里人脉已有基础,但写材料方面是个完全的新人。刚去上班,党政办主任齐云就开始给他打气:

“刘永啊,在办公室好好干,办公室是最锻炼人的地方,你又是行政编,勤快点多做事,提拔要不了多久的。”。齐云谆谆教诲的时候,刘永看到办公室的另一个女同事似乎正捂着嘴在笑。

来了镇里和齐云成为上下级关系后,齐云也不想之前在派出所时对刘永那么客气了,琐碎的或者没人愿意接手的事情都抛给刘永做,其他副镇长也时常在他耳边讲:

“年轻人要多学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经常陪领导到好晚。”。刘永听得直点头,然后目送领导们回到自己的空调房去了。

 刘永如所有刚进入体制的年轻人一样,对未来和工作都充满了期待,并干劲十足。但那个月十五号到手的工资有点打击他的士气。加车补3480。据说年底还有额外的奖金,但是要看全县的风声,而且和镇里的工作完成情况有关,好的话,能拿两万多。刘永下班后留在办公室拿起计算器满打满算,就当奖金能顺利发下来的情况下,一年到手差不多六七万块钱,这对于在沿海城市打拼过的他来说,并没有完全达到预期,不过他又想起在派出所时候的一个月两千块,心里倒也欣慰了不少。在镇里做事尽管繁琐,至少不用奔波劳顿,还能照顾家里,至少他同样也害怕一辈子待在这个小镇上,然后有一天送文件给镇副书记刘滨的时候,他就问道:

“刘书记,你说,像我这种公务员,要调去城里,难不难,我是想以后小孩在县城读书会好一些,这小镇里生活确实不方便。”。

“这么和你说吧。”。刘滨叼着一直金圣烟,文件翻也没翻开,看标题就直接批示到分管的口子上去。

“我92年参加的工作,那时候你可能刚出生吧。换了五个乡镇,今年46了。”。

 听完刘滨的陈述,刘永心里刘永的心里一阵冰凉,回去办公室,他继续问女同事打听同样的问题:

  “曾姐,听说乡镇公务员也很难提拔是吧。”。

   “这个不好说,也有快的,一个服务期就提拔了的,也有十来年还是科员的,非要平均一下的话,七八年肯定是要吧。”。

   “七八年?”。刘永在脑海里自言自语,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久。当然,如果七八年后能当上一官半职,那时候自己也才三十来岁。

“不过一般都是先提副镇长,说实话,也没多大意思。”姓曾的同事似乎有点不屑。

 “工资没多几百块。而且副镇长其实也就是做事的,手上一般就两个子人,和一个股长差不多,有时候碰到老油条的下属,领导不敢得罪,同事惹不起,两边都不讨好。”。

  听完曾姐的一番话,刘永的心又凉了半截,依她所言,就算辛辛苦苦奋斗直到提拔,岂不是各方面也没太大改观。刘永在暗自盘算着自己的未来。

乡镇公务员的身份,虽然并没有如他所愿实现改头换面的效果,但是在亲人的眼里,特别是在老丈人眼里,刘永已经被吹捧得高高在上了。那个矮矮胖胖每天都精神抖擞的中年男子王万强,每次来到东庄亲家那,都会把对刘永的满意和期待表现在刘又生夫妻俩眼前,有时候是喝醉了酒说的。

“永古不错呦,国家干部了,什么时候买个车子啊,单位上班天天骑摩托也不像样。”。

 “朵朵以后是去城里读书吧,我看还是城里读书好,教学质量跟得上。”。

“永古,什么时候城里买一套屋来,反正两夫妻都有公积金,以后怕更贵呦。”。王万强的灵魂三问总是让刘永喘不过气来,他只好厚着脸皮转移话题搪塞过去,或者不断地给老丈人添酒,以免引得桌旁的父母也提出同样的问题。

    刘永那一向不羁的性格,洒脱是他人生的信条,对于亲戚咄咄逼人的压迫感,他显得异常难受。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小水缸里的一条金鱼,亲人们自以为了他好,给他设计好了空间的尺寸,投食的频率以及环境的布景,然后他们以为那样金鱼就一定会快乐了。可是他并不想做一只一辈子待在鱼缸里的金鱼,换句话说,他不想事事都被按部就班安排好。

  于是他开始以消极的躲避来表达无声的反抗,下班回到住处,对于亲戚老乡的邀约请客,他是能推就推,他知道那些大部分的人已经给自己贴好了标签,每次吃饭必然会问买车买房的安排,加薪晋级的前景。他宁愿躲在住处的空调房里玩电脑,打英雄联盟,那天下午他从一下班玩到吃完饭的时间,终于激怒了妻子一般哄着女儿一边准备饭菜的王静雯。

  “你下班后就和老爷一样是吧,就知道待房间打游戏,饭来张口。活儿也不干,小孩也不带。”。

  “那么大了自己会去玩,带什么?”。刘永不耐烦地反驳到,他正买好了第三个大件准备团战。

  “我做的饭你又说不好吃,不做你又说我懒。”。刘永补充了一句。

  王静雯也被激怒了,她气势汹汹走进房间,笔直站到刘永年轻,吼道:

  “顶嘴就很会!信不信帮你电脑砸了!?”。她把残留油质的右手往桌上重重一拍。

  刘永抬手推开了她的小臂,强忍着怒气说:“走开,别影响我!”。

  “嫁给你之后,下班回来就是洗衣做饭,带小孩,我得到了什么?你就知道享受。”。王静雯说着说着抽泣了起来。在客厅玩积木的女儿也跑进房间跟着哭起来,且伸出小手一直拉着按鼠标刘永的小臂,不出意外,刘永在团战中兵败如山倒,对面五人直逼高地。

  刘永突然站了起来,把鼠标一丢,摔门而去:

  “吵死人!玩几把游戏会死啊?你有付出,我在家里就没牺牲?我要不是为了结婚回来,会在这种破地方拿这点工资?”。

  “你这样懒的人,在外面打工还更死。”。

  “那么讨厌我,那我回东庄去,你们两个人在这里住好吧。想去哪玩去哪玩。”。刘永拿起手机和钥匙,摔门而出。

  从集镇去往东庄有九公里的山路,这时已是黄昏,路上行人稀少,太阳被高山遮挡住,在山谷留下大片阴暗而凉爽的区域。刘永的摩托车就弯弯曲曲地行驶在这里,春末夏初的晚风把他的烦躁吹散了一些,三米宽的村道旁杂草丛生,空气里弥漫着那种叫不出名字、长得像利剑模样的野草的味道,一撮撮绿色的剑头在夕阳下微微摆动。在西庄与东庄交接的地方有一座古桥,路过小桥时有一个U型的转弯,到这里刘永会本能放慢了速度,任夕阳余辉透过野草的缝隙投射到的脸上,他的眼睛里。当眼前重现光明的时候,他就会再一次加快速度向前驶去,因为这时候已经拐过弯,进入东庄的地界了。

在半山腰的公路往下能看到一片开阔盆地的时候,就到达了东庄的中心,两条小河把绿油油的稻田分成不均匀的三块,高矮错落的房子顺着河岸延伸开来,仅剩的几栋泥砖老房子,也披上了蓝色的琉璃瓦。四周的山岭在水田旁隆起,给村子围成屏风一样的东西,这时候太阳已经下山,那一层层墨绿色的屏就更加明显了。在盆地和最高的山峰交接处亮起了几点灯光,那里就是刘永的家。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缓缓骑下s形的陡坡后,在一片密集的房屋簇拥下他回到了村子,几十米外桥头旁的便利店刚开了灯,连生的儿媳妇在门口微弱的灯光下扫起地来。

“下班了啊?刘永。”。

她听到刘永的摩托声从耳边掠过,然后头也不抬地打了一个招呼,刘永滴了一声喇叭作为回应。在左侧发出呜咽水声的灰暗河道里,他无意间瞥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定神一看,他才认出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倒在了洗衣服的石头上,她那件黑色的薄衬衫有一大半浸在了水里。

  刘永立马把车子停在旁边,一边向河岸跑去一边焦急而惊恐地连喊了几句“妈”,连生的儿媳和路过的庆生听到呼叫身也立马赶了过来,当三个人一同把刘永的母亲抬起到店里的板凳上躺下后,刘永看到昏迷不醒的

母亲,眼泪哗哗流了下来。不一会儿,他迅速拭去了泪水,掏出手机镇定地说:

  “马上叫救护车!”。

  听到百货店传来哭喊的声音后,坝上附近的村民陆陆续续赶了过来,王庆生打通了刘永的父亲刘又生的电话,刘又生这时候刚从庄稼地里锄草回来,卷起裤脚在门前小河里清晰农具,接到庆生的电话,他丢下锄头,裤脚也没翻下就往桥头的便利店跑去,快到店里时,他看到一堆的村民围住了自己躺着的妻子,也忍不住边跑边哭喊起来:

 “春娇啊,好好的你怎么就这样了?还年轻,可千万别有什么事情啊。”。

上一章 二十九 东庄往事最新章节 下一章 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