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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东庄往事

去ktv唱歌并不是尤小军的爱好,他拒绝得比方才劝他喝酒还坚定:

  “唱歌我就不去了,你们玩,我这一大把年纪的人。”。

  吴长贵似乎揣摩到了尤局工作繁忙的难处,他赶忙给尤局打圆场,吴长贵说:

  “没要紧,那就林老板替尤局去,哈哈。”。

  林义冬脱口而出就答应了,罗为民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再次叮嘱齐云,过年人多,要提前定好包厢。

  这餐午饭,大家并没有聊太多工作上的事情,几个领导相互交流了自己子女的情况,副科级的干部相互敬酒,在讨论对比去年的收入待遇。吴长贵和林义冬在谋划东庄投资产业的事情。吴长贵拿起酒杯,站起来敬了两个领导和林义冬老板,客气地说:

“来,我代表东庄村,感谢两位领导和林老板,对村里工作的支持。”。矮矮敦实的吴长贵一饮而尽,年轻气盛的林义冬也想喝个大口,旁边的肖庆峰劝住他:

“你要开车,少喝点。”。

“没关系,这一点点酒,对我不算什么。”。林义冬自信地说。

 坐林义冬对面靠门口位置的齐云,凑过脸与身旁的吴长贵窃窃私语道:

 “尤局长的车怕什么,只要在禾县,哪条街,交警大队也不会拦。”。

  经过最近这三五年的快速发展,禾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蹩脚的江边小城了。现在,月湖新区正沿着老城区隔江对岸铺展开来,低矮的山坡已被铲为平底,拔地而起一栋栋高耸的楼房,登上城北的南山顶,鸟瞰两江交汇,城区已经向南边延伸了好几公里,崭新的学校、玻璃窗的写字楼星罗棋布。

  新区的街道宽广而整洁,各式新潮的店铺如雨后春笋,女装、甜品、网咖一应俱全,网咖早已不是王欢念高中时候翻墙出去通宵,还有小混混敲诈的昏暗小房间了。网咖再往前,是禾县的夜市娱乐一条街,百米长的柏油路两旁,分布着“东城娱乐城”、“唐府会所”、“苏荷酒吧”、“阿卡拉ktv”等,门面宽大霸气,门前的小樟树也都系上了一串串小灯泡。

夜幕降临,江边的禾县华灯初上,斜拉跨江的索桥亮起了变幻的霓虹。岸边的滨江华府小区,也齐整整点亮了黄色的灯光,勾画出楼房的轮廓。夜市街上,各式汽车逐渐停满了不大的空地,穿着时尚的男女出入于会所的玻璃门内外。罗为民叫齐云预订的是东城娱乐188号中包,标价699,前台已经帮预留好了。

  罗为民和肖庆峰、齐云一辆车,林义冬换了一辆奔弛A6,载着吴长贵和吴明豪。两伙人约好同时到达了“东城”门口,从挂着晶莹剔透吊顶的大厅走过的时候,门口站着的两排迎宾,左边是男,右边是女,统一穿着黑色的制服,齐整整地喊出了年轻的声音;

  “欢迎光临东城”。然后,领头那个女子跟着罗为民一行六人走上楼梯,一边问他们:

“请问老板几个人?有预订吗?”。

 “六个人,预定了的。”。肖庆峰回答。

那女子带他们上了二楼的前台,前台里又有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见楼下的迎宾上来了,马上热情地带罗为民这一批客人去找包厢的位置。

 699元的包厢会送一打啤酒和两个果盘,罗为民等六人进了包厢,服务员把清洗好的玻璃杯放好在桌子上,就轻着步子出去了。齐云知道罗为民唱歌的胃口,他走到沙发旁的点歌机里,选了几首毛宁和姜育恒的歌。音乐想起,罗为民开始唱《再回首》,唱到副歌处,他尽兴地站了起来,走到大屏幕mv的前面,微微扭动着圆圆的臀部,用具有辨识度的中年嗓音唱念道“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年过半百的吴长贵坐在身后的沙发上,跟着节奏和唱着,别扭地并拍着手,吴明豪和肖庆峰在给大家的玻璃杯倒酒。包厢房顶四个角落上自由旋转的灯光,在欧式的沙发上,茶几上,地毯上,投射出圆形的斑斓的色彩,使整个房间营造出浪漫迷离的意境。第一首歌的音乐刚要落下,靠门口坐着的林义冬突然起身,打开门想要出去。肖庆峰好奇地问:

  “林老板,去哪?坐下来唱歌啊。”。

  林义冬神神秘秘地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三五分钟后,林义冬推门而进,身后跟来两位身材妖娆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子……

  过了元宵,村民们陆陆续续都出门了,东庄又逐渐恢复了往常的冷清。连生和章明等人的店里只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来往,村口吴海亮的诊所里,刚过完年,看病的人也不多。不过海亮依然每天穿着白色的医师服待命,他从赤脚医生的祖辈传承下来的手艺,自然学得了老一辈的职业精神。正月十六这天,他正在电脑旁统计昨日的病例,一辆摩托车急匆匆地停在他诊所的门口,是王发生载着他的父亲来了,发生的父亲已经有六七十岁的年纪。发生的脸上带着怒气,他搀扶老父亲下了摩托,他的父亲瘦瘦的,驼着腰,右脚轻微抬起,走路一蹑一蹑。海亮赶紧上去帮忙,他问发生:

“老爷子的脚怎么了?”。

待老爷子坐在了诊所的大长凳子上,发生回答:

“扭到了!乡政府那些打靶鬼!”。

    “怎么回事?”。海亮掀起老爷子的裤脚,打算给他微肿的脚腕涂点田七活络油。

    “刘滨、吴长贵几个人,带人要来拆我的老屋,我和他们吵了几句,老爷子非要来帮忙,被刘滨推了一下。”。

    “不要话了,没太过事就算了,反正人也走了”。发生的父亲文真忍着痛,劝发生消消气。

     “你这么大岁数了,就不要上的。”。海亮一边给文真上药,一边嘀咕。

     “他就是这样,爱凑热闹,越帮越忙!”。王发生吐槽自己的父亲。

      “你看现在倒好?你过了年都七十了,我们打架吵口,你上来,打都过谁?”。

       王文真老爷子也耐不住发生的训,他略歪着嘴,脸上的皮肤深黄而紧凑,他用响亮但不流利的语气,反驳他儿子说:

  “我又不是帮你打架,我自己年轻时候建的老屋,他们要拆,我不要和他们拼命?”。老爷子倔倔的表情显得有丝可爱。

“文真大伯,在干嘛啊?”。

门口的路旁,突然传来庆生的声音。庆生牵着五岁的孙女,刚到章明的店里买了个孩子玩的小铃鼓。从诊所经过,听到了文真熟悉的声音,也好奇地走了进来。

海亮一手拿着涂药的棉签,另一只手顺带提过一条红色的塑料凳,移到庆生的旁边,招呼他坐下。

庆生问同族的王发生:

“做什么了?刚才两三驾车从我们王家湾出来。大伯的脚怎么弄到的?”。

 庆生开始讲起方才上午发生的事情。

 今天一大早,河口镇的副书记刘滨,带了综治办和规划所的几个人进了村里,先是到村委会和吴长贵聊了会儿,然后直接开车去了王家湾的王发生家。王发生家建在柑湖和王家湾交界的u形路口处,一栋两层的钢筋水泥楼房,门前一口小池塘,房子后面,是他的土胚房老宅,已经有四五十年历史了。不过自打五年前搬到新房后,他们一家人也不在老房子住了,只是老父亲文真还在土胚房留了一个房间。他对儿子说,老子和儿子分开住也好,省得互相看不惯眼。父亲偶尔在老房子住,偶尔在新房住,似乎是看心情,也有可能看天气,毕竟泥土砖盖瓦的房子,有冬暖夏凉的优点。

  一开始,镇干部进了发生家,先是一桌子人好说歹说,和发生讲政策,讲利弊。发生硬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对副书记刘滨说:

  “你不要跟我讲这些,我就问你,老屋拆了,我爸去哪里住?”。

  “你爸就你一个儿子,一家人就一起住嘛,分家干嘛。”。吴长贵抢先刘滨一步对王发生解释。

  王文真听到前房儿子家闹哄哄的,拄着拐也从老房子过来看看究竟,走到门口,就听到吴长贵讲的这句话。

  老爷子抬起木拐往门上一敲,大声地说:

  “我不跟后生人住!我们两代人,怎么不能分家?”。

  刘滨说:“老屋肯定要拆的,你这个屋几十年了,什么时候倒了都不知道,是危房!你要分开住,可以去安置房,我叫村里搞一个房间给你。”。

  “鬼才不去那个安置房噢,前没村后没店,我回田里摘个菜,都要走半个小时!”。老爷子不走进来坐,也不离开,他就站在门口插话。

  刘滨有些火了,他仗着人多,一拍桌子,吼道:

  “你们这些老表也太不讲道理,一点政策都不讲,下午勾机直接开过来!不跟你们多啰嗦!”。

  听到他们要派挖掘机直接强推,发生的老婆珍兰站了起来,泼辣地指着刘滨一群人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土匪!滚出去!我拿尿桶来泼你们!”。

  吴长贵怕事情扩大,欲劝珍兰:

  “发生古,珍兰婆,拆老屋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蛮多人的都拆了,你们不要这样。”。

  岂知吴长贵这一句,反更激怒了王发生,发生随着老婆站了起来,他厉声地斥责吴长贵:

  “你家的为什么不拆?村干部就高人一等?”。

  发生又转头对着刘滨,质问道:

  “要是大家的都拆,我一点意见都没,有权有势的就可以不拆,你们就会欺负老实人!”。

  说完,王发生抬起两个肘子往前推,打算把他们驱赶出去。刘滨旁边几个综治办的人,一看发生气势冲冲地朝刘滨过去,以为要动手,立马推搡着把发生夫妻俩围了起来。门外围观的族人王生华和王来有见里头聒噪了起来,打算进去看看情况,被吴长贵和镇里人拦住了。门口的老爷子文真,也以为儿子要被人欺负,拄着拐杖就往门里去,不料人多手杂,被综治办的人伸手一拦,噗通一声,人和拐杖一起,倒在了客厅正中央。那么大年纪的老人家突然倒地,大伙儿一下子愣住了。门外的来有和生华趁机立马跑进了客厅,一起扶起文真老爷子。王发生见父亲被镇里人推倒在地,哪里忍得了这口气,他转头搬起身后的凳子,就要往刘滨等人身上砸,还好组长王来有和老婆珍兰硬生生把他抱住。王发生那个读初中的女儿,吓得躲在房里不敢出来。生华扶起崴脚的文真,冲刘滨吴长贵一伙人大喊:

  “你们还死在这干嘛?!老人家要死在你们眼前,你们才肯吗?”。

  镇里下来的几个人面面相觊,刘滨见老人似乎也伤的不重,遂冲身边的副手使了个眼色,一伙人便悻悻地驱车回去了。

  听完王发生对上午发生的事情的讲述。坐在诊所凳子牵着孙女的庆生也颇有感慨,他回忆起自己的事情来:

  “那伙王八蛋是这个样。去年冬天,镇里要来拆我的屋,我比你还苦喔,新屋都没有。镇里说补几万块,叫我做过新屋。”。

 “我鬼理他,几万块哪里够做屋。他们说我的屋太烂了,不拆掉不行。”。

 “现在的水泥沙石贵,钢筋贵,工价又高,建一层子都要十零万,几万块肯定不够的。”。发生说。

 “是哇,还说我的屋烂,我回他们:烂也是他们镇政府搞计划生育,帮我捅烂的,现在还好意思说我的屋烂。”。讲到兴奋处,庆生有点义愤填膺。

 “我明白地和他们讲,你们要是拆我的屋,我就带三四个孙子孙女,去你们镇长书记家住。要来蛮的,他就搞他们几个下来!”。

 高高瘦瘦的庆生,年轻时候壨过松树,在福建挖过煤,性格豪爽,又有几份蛮力。若真逼急了他,指不定会做出极端的事来。

 发生的父亲脚上并无大碍,只是扭伤了脚腕,海亮给涂了活络油后,又开了一瓶云南白药喷剂给发生。发生刷了医保卡,和庆生海亮告完别,就载着父亲骑车回去了。

  庆生也回了家,他马上去找几个要好的族人邻居,说了发生父亲受伤的事情。发生父子俩到家没多久,庆生就带着章明、健生、以及王欢的父亲宗华等几个人,去了发生家探望。由于发生家建在王家湾和柑湖交接处,距离王家湾中心区尚有几百米距离,除了离得近的来有和生华直接目睹了上午的事,章明宗华几个人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见几辆车从村道里出去,殊不知是要来拆发生的老房子。

 老爷子文真见那么多族人来探望,心里欣慰不少,他岁数大,而且辈分高,王家湾人都挺敬重他。文真说,大家也别把事情闹大,表明一下我们的态度,就算了。见老爷子如此说,章明一群人也不劳王发生泡茶,聊了一会儿就各回各家了。回去的路上,宗华经过庙湾旁的老屋时,突然心生怀念,在已经倒塌的残垣断壁前,拍了一张照片,用不太熟练的操作发到了朋友圈里。

  在瑞水县的单位里刚下班的王欢,吃过午饭在租处闲来无事刷着朋友圈,刚好看到父亲发的这条照片动态。在他印象中,父亲很少发朋友圈,微信都是不久前刚学的。今日发出一张如此怀旧的照片,王欢不禁发消息问父亲:

  “爸,你发的那个照片,是我们以前的老家吗?”。

  “是。”。父亲回复的很快。

  “什么时候拆掉的?”。王欢问。

  “两三年前就倒了一面墙,村里和镇里说是危房,去年统一拆的。”。

  王欢说:“拆了也好,省得小孩子跑去玩,不安全。”。

  父亲说:“也是。”。王欢没有继续再聊下去,他把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准备睡个午觉。刚躺下,脑海里不由泛起了在庙湾老屋居住时的片碎记忆。

  老屋由并排的三栋泥砖盖的白色房子组成,中间是两侧通透的大堂,供家人办喜事聚餐之用,两侧各住一大家子人,左侧是太爷爷弟弟一家,右侧是太爷爷一家。王欢记得大概五六岁的时候,自己和几个堂叔堂姑,经常把后山的斜坡当滑梯,玩到一屁股黄泥,惹得祖母一堆骂。去屋崖下的果园里摘原生的桃子李子,然后在小溪边的石头上打磨果子的绒毛。山下的菜园里,还有一颗少见的金桔子树,入冬就成了黄澄澄的一大株。还记得一个傍晚,小爷爷骑摩托从圩上回来,买回了时下最流行的《还珠格格》的挂画,惹得一群孩子欢呼雀跃。

  庙里通往老宅的那条弯曲小道,路上还有好几颗李子树。远处看,老屋在高树密林的山坳间,露出屋檐的一角,恰如诗句“白云深处有人家”。如今,小道已经荒芜,老宅也只留下黄土的地基,再也没有人会去那险涉之地了。

  王欢打停了自己的思绪,他还是得好好睡个午觉,下午才好更有精神上班。尽管下午的工作不算繁忙,甚至可以说有些无聊。不过细细算来,这样的下午,王欢已经在这度过了六百多天了。单位上班的这份工作,对于王欢来说,如果起初是雅致娴静的湖面,现在,则像一滩死水,等待春风掀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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