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寄如寄，此生如寄 4

月色如洗。

君渡收拾好了行李，正欲离开。

自她将章邯赶走，章邯也没有再回过营帐，倒是不知他住在了何处。

撩开了营帐的帐帘，向右看时并没有人，君渡这才松一口起准备扫一眼左边，却忽得愣住。

一人靠在门外墙边，像是定住一般，愣愣看她。素来意气风发的脸上明显憔悴不少，显而易见的还有眼底的黑眼圈。

君渡惊诧道：

君渡你……你不是去桑海了吗？

章邯无力笑道：

章邯与陛下说东郡还有事未了，需拖延几日。

君渡也不傻，自然知道他与嬴政所言必是托词，于是便皱了眉头。

章邯再看她，神色有些古怪，君渡却不曾察觉，仍是一脸探究。

片刻后那人忽然一把拉过她，将她抵在帐子边，尚未等君渡惊讶之下出口成章，嘴就被人堵住。那人吻得细致，不似她先前的挑逗，亦不似掠夺，只带着隐忍的克制与深情，细细描摹。

直到那人松开她，君渡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原本伶牙俐齿之人，此刻竟连声音都发不出。

章邯后退两步看她，眸中神色沉沉，月光从侧面打落，将他一侧身形勾勒成画。

他眉目清朗，整个人瘦削挺拔，他开口，声音柔和地像是拂面而过的夜风：

章邯请……容章邯也放肆一回。

说罢再不停留，转身就走。鲜红发带在夜风里扬起，他仍旧是铁血肝胆的将军。

心头是千钧家国。

这一别或许是浪尖漩涡，又或许是尘埃零落——总之，大概是相见无期。

君渡终于回过神。

君渡章邯……

君渡踉跄追了两步，又道：

君渡章邯！

他没有回头。

君渡再追两步又停了，歪头愣愣站在原地，片刻后不经意抬手碰碰自己嘴唇，忆及方才那人一吻，君渡垂下头，眸中神色缱绻温柔。

她想，命数不堪折，却还可扭转，此生如借，他生何解？

*****

数月前一日，月暗星稀，午夜。

后有记载“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实则为后人夸大而论，咸阳宫虽宏大，却的确并无三百余里。

深宫一向如牢笼般静默，除去值夜的士兵与宫人，再无旁人声响。

然今夜似有异常。

皇宫西面竟传来“抓贼”喊声，且愈演愈烈。

能入皇宫偷东西的贼，必然不是一般的贼。此贼服饰华丽复杂，与一般着夜行衣的贼不同，夜晚行走何况是做偷偷摸摸勾当，黑衣自然更为方便。可此人不仅不着深色衣裳，还招摇地穿了件白衣。白衣也就算了，肩上还佩戴了三条长飘带，是生怕旁人捉不住他的模样。

小贼身影轻盈曼妙，轻功卓著，绝非宫中普通士兵可企及。

上下翻飞间，将追捕的士兵甩了数丈。

正笑得十分得意。

然小贼逍遥张狂，却不知某处屋顶上一人颀然而立，背负古朴长剑，正眯眼望向他的方向。片刻后那人勾唇一笑，命属下递来弓箭，三箭齐射。

长|箭破空，那人力道十分足，甚至听到了箭擦过空气发出的轻微声响。

小贼眉头一皱，侧身躲过三箭，心中笑说皇宫守卫不过如此。然他却未料到，这三箭只不过是虚招，下一箭才是真正所在。

小贼躲避不及，一箭正中手臂，他当即从空中跌落。

那人一挥手，示意手下追寻犯人踪迹，自己亦跳下房顶，向他跌落之处走去。

小贼强忍疼痛，一咬牙用随身匕首将箭头挽出，想来此番是托大，不知受了这样的伤还能不能逃出去。如此一想他翻身进一处屋中，思索该是要躲一会儿，偌大的皇宫，真要找到他也需花不少功夫。

裴落微啊呀！

他才躲进去，里面竟有人叫出声。他一惊，急急掠过去捂住那人口鼻，手侧利刃顿显，架在那人脖子上，威胁道：

白凤别出声，我不杀你。

那人吓得颤抖，于是急忙点头。

他松了口气，身子软软向后倒去。

那人一惊，回身时他已靠墙坐在地上，神色颓然。

裴落微你不要紧吧？怎么伤成这样？听说宫里进了贼，不会就是你吧？

她虽压低声音，然一连串问题还是将他问的头疼，他索性闭眼，不做回答。她见他闭眼，以为他快要不行，吓了一跳，甚至探手去试他鼻息。

见他不过是累得不想说话，女子才放下心来，想起来自己屋中并没有金疮药之类的东西，甚至连纱布都没有，当即就要叫下人去取来。

他却拉住她，眸中凛冽神色顿显。

女子回头，明眸在昏暗的房中闪着光：

裴落微你受了这么重的箭伤，血都流个不停，怎么能不包扎一下呢？

他摆手拒绝：

白凤不必多此一举。倘若因此让人发现了我藏身之处，你猜我会不会拿你当人质换我平安离开？

女子又是一脸惶恐：

裴落微我不过是个宫女，你绑我也没用。

他挑挑眉：

白凤说谎也不会？哪有宫女住得这样好。

女子咬唇，面露尴尬之色，道：

裴落微我不得宠的……

他复又闭上眼，叹息道：

白凤你的话不可信了，得不得宠要我自己判断。

女子正欲再辩解一二，屋外忽得亮起火光，又是士兵集结之声，女子一惊，下意识向他瞟过去。

外面传来恭敬之声：

章邯云妃娘娘。

女子默过片刻，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道：

裴落微大晚上的擅闯本宫卧房，若是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定要陛下罚你们。

外头一人道：

章邯是。宫中闯入一贼人，不知……

话未说完女子一怒：

裴落微放肆！

外头皆默。

女子道：

裴落微闯入贼人你们不去抓，来本宫这里做什么？莫不是觉得……本宫私藏了什么人？

章邯末将不敢。

女子又道：

裴落微那还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十分顺从：

章邯是。末将即刻派人去找，惊扰云妃娘娘，末将罪该万死，待追捕到犯人，末将定向陛下请罪。

女子莞尔：

裴落微将军护卫王宫安全本就辛劳，请罪不必了，将军且去吧。

章邯是。

说罢带领外头一众人马离去。女子见火光离远，才靠到床边深深呼出口气。

继而眉眼弯弯地向男子道：

裴落微真是吓死我了，那个叫章邯的是影密卫的头子，平日里板着张脸，可凶了。

男子道：

白凤你是皇帝嫔妃，怕他？

云妃捧着下巴忧愁道：

裴落微嫔妃？他有那么多的妃子，我……

男子这才仔细打量她，女子生得不错，杏眼圆滚滚，惹人喜爱，再看年纪倒是不大，似是与他相仿——这样正值妙龄的女子，竟也被嬴政掳来充实后宫，当真是暴殄天物。

女子已经不怕他了，冲他一笑，道：

裴落微我叫裴落微，敢问这位英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