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郡事务近来竟是意外地平静稀疏。
自上次王离围剿楚军不得,便不再有楚军的消息,像是一夜之间悉数转移。
章邯当然知道其中要害,东郡弹丸之地,不过是一时集结之处,如若楚军真要起兵,必定会选更为合适的地方。
虽是如此,不过农家的事情却并未终止,惊鲵虽已死,掩日却还在。只是他在东郡隐藏更深,最近又未生出什么风浪,章邯抓不到他的把柄。
何况如今还有件事让他心神不宁。
君渡已经昏睡了半个月。
每日都着了人喂些稀粥,可多半是吐了。若不是还有微弱的鼻息,章邯都要以为她出事了。
君渡睡着的时候,其实并不安宁——脑中情形混乱不堪,总先是谢无忧一副温柔和煦的笑,向自己招手,再是章邯,眉目锋利,棱角分明。
她总觉得想不明白,明明都是将军,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唯有一次章邯笑了,可她记得清楚,那是对晓梦笑的,在梦中怎么就对自己笑了?
梦里实在太美好,若不是阳光照得刺眼,她当真不想醒来。
她睁了睁眼,发觉此次的眼皮终于轻了许多,没花费多少力气就睁了开来。
待好不容易能看清,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营帐中,有人靠在一旁,双手环在胸前,身姿笔挺,此时正闭目养神。
君渡动动手指,就觉得花了不少力气,喉咙口又干干的,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她急得直瞪眼,好不容易能发出声响来,就轻声喊道:
君渡章邯。
章邯在睡梦中蹙眉,大概是不信有人喊他,于是君渡又道:
君渡章邯。
他这才睁开眼。
见君渡醒来,一时难以置信,揉了半晌眼睛才道:
章邯君渡……姑娘?
君渡抢先道:
君渡我醒了,你没在做梦。
章邯站起身走至她床边,脸上也不知该是欣喜还是意外,最终还是摆出平日的样子,道:
章邯你终于醒了。
虽是竭力克制,声音中仍带了颤抖。
君渡费力地撑着缓缓坐起身,道:
君渡再不醒只怕永远都不想醒了。
章邯无言。
一双桃花眸子看向他,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君渡我去过一趟地府才知,事情与我想的不太一样。先前我总当你是他,是我错了。
章邯愣了愣,声音发颤:
章邯君渡……
君渡抬眼一笑,眼中仍是锋芒与寒冰:
君渡往后不会了。你章邯是章邯,他谢无忧就是谢无忧,在我心中你比不上他半分。
此言一出,章邯愣住。
他想过许多,她醒来后会与自己说的话,这些天里他总觉得无论什么都是能接受的。只可惜她出言总是伤人,从前对自己说话客气是意外,这才该是她本来面目。
可伤人的话永远会伤人,对谁说都是一样。
而章邯发现,现在想来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无法接受。
君渡淡淡地盯着他,眼里的情绪闪过百般。
章邯苦笑:
章邯我要走了——陛下东巡,我要去桑海。
君渡点点头:
君渡好。
章邯犹豫了片刻,又问道:
章邯你……一起去么?
君渡一颔首,道:
君渡不,我要确定一件事——他的魂魄到底还在不在。
她有多执着,章邯此时就有多心痛——看来她心意早已付下,自己再劝也是多余。
君渡今生一颗心已是百转千回,最末仍是心系前世一人,她从前与自己说过的所有话,或许都是想与那人说的吧。
自己是赚了那人的便宜,才得她难得的至死不渝。
想来也是可笑。
如今自己对她已然再放不开手,可她却对自己再无半分情愫。晓梦让自己解开她心结,只可惜他想解,她却不再让自己靠近半分。
君渡抬眸,与他道:“总之这些日子,多谢了章将军的照拂。”
章邯忽然觉得胸口闷得不行,心说她难道当真是铁石做的心肠么!可她不是无情之人呐!
君渡章将军,我累了,你走吧。
她怕他不离开,她就还会犹豫。
章邯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末了一狠心转身就走。
君渡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走,心说从来都是我走,终于有一回我看你离开,走了好呐。
人世间的起承转折从来难测,她放不下的人是他,再度愿回凡间亦是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