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隆庆帝驾崩前，留下一卷无名遗诏，引发轩然大波。其实他原本是想在所有人发现之后，由舒贵妃拿出那份玄清继位的遗诏，平定人心，然事与愿违，他到底年纪大了，殊不知那样做只会让舒贵妃母子惹祸上身。

无人知那一夜暗流下遮掩的血腥，禁卫军里的齐家暗柱包围了皇宫，朱家在达成协议后向梁王报信，玄济与博陵侯的旧部蠢蠢欲动，新老大臣的人马在宫外厮杀了一夜，从雕栏玉砌，到幽深渡廊，朱红映着火光，直到天明时分梁王派兵与齐家汇合，制服了为首几个叛军，尘埃落定。

梁王直入帝宫，在那份无名遗诏上添上玄凌的名字，如此便算名正言顺。玄凌于灵前即位，礼遇梁王，以其年少，特封为摄政王，尊生母琳妃朱氏为太后，先帝诸妃为太妃，其余皇子公主皆有封邑，并册齐家嫡女为端妃，朱家庶女为娴妃，同于两年后入宫。

国有大丧，天下大恸。

新岁不久，满宫的红绸业已替换成缟素，寒风凄凄，飘零蓬断，转徒无常。更夫敲梆声连声不迭，仿佛敲在每一个人心上，哭灵声响彻遍天。

齐月宾一身素服，已经跪了一天，腿跪得都麻木了，但比不上心的麻木。中途晕了好几个太妃，玄凌一一叫人扶去偏殿小憩，自己仍坚持着。

守灵，封棺，下葬，入陵，整个漫长的过程，除了在人前面露悲痛，玄凌他总是神色清冷的，清冷中又带着几分坚毅和沉着。

他冲龄践祚，几经挫折，前有皇姐月宾之事，后有摄政王把持朝政，这些让他倍感不安与无力，但又不得不振作起来，以徐徐图之。

人群里，齐月宾与他遥遥相望。在同龄人尚不谙世事之时，他们已经携手经历了几番变故。

玄凌得到了皇位，是笑到最后的人，但他根本笑不出来。

因为朱家赢了，他输了。

她选择以后位换取了他的皇位，成就他的野心，让他有一天能够不再受制于人，醉枕江山，无忧无虑，登上皇位说明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而剩下的九十九步，还有太远，太远。

丧仪毕，舒贵太妃请旨出家修行。

太后与她到底还剩几分面子情，劝说了几句，碍于舒贵太妃执意如此，只得万般“无奈”地准了，教养清河王于膝下。

舒贵太妃入宫时何其风光，出宫时就何其落魄，失去爱人，又与儿子分离，齐月宾远远看向舒贵太妃时，她眉间唯余大悲过后的恬冷，不染分毫红尘。

齐月宾“娘娘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

齐月宾谦谨，恭顺，让人找不出一丝错漏。

事已至此，舒贵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冷笑一舒贵妃“琳妃不声不响，本宫竟不知她野心勃勃，所图甚大，倒白白替他人做嫁裳了。本宫妄称你一句聪明人，说吧，如何做才能保全清儿？”

齐月宾“请贵妃烧毁圣旨……”

舒贵妃“不可能。”

话音未落，舒贵妃已冷然打断她，齐月宾也不恼，细细劝说

齐月宾“娘娘大可不必疑心，臣女并非想加害您与六殿下，烧毁圣旨，只是出于让娘娘自保的目的。”

舒贵妃何其聪慧，冷静后已经知道她的意思，烧毁圣旨，既是趁现在风声还没传出去一了百了，也是为了日后无人能拿此事做捏词。

只是舒贵妃依然舍不得，因为那是隆庆帝病重垂危时，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圣旨，是隆庆帝留给她的最后一份念想。

她走到炭盆旁，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犹豫不决，忽然指尖一颤，那圣旨落入炭盆中，很快燃烧起来，火星明灭，刺痛了舒贵妃的双眼。

她阖眼

舒贵妃“你达到了目的，可以走了。”

齐月宾深深一拜，良久，才起身离去。

她走到殿外，殿内的长相思又弹奏了起来。那一夜，舒贵妃心思沉重，长相思哀彻永夜。

梧桐树，三更雨，一叶叶，一声声，空阶到天明，凄幽殷婉，一夜未绝。

甘露寺的马车辘辘远去。

齐月宾回神，转身离开。紫奥城里离开了一个伤心人，还将会有无数个伤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