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妄言病无情

这一日大早，夏俊林忙完后，又折回卧室瞧了瞧青词，见她还睡着便也没叫她，自己先下了楼。

齐林随着管家进门，见到夏俊林的时候，他正在吃早点。得知齐林前一日出行失利的时候，夏俊林不屑地笑了笑：“坐下来一起吃点。”齐林虽不聪明，可是面对夏俊林从来都战战兢兢，听他这么说更是惶恐，急忙解释道：“师爷您有所不知，这事儿实在不是办不成……是……是不能办。那个……那个工会的负责人，是……是华哥……”

“严华？”夏俊林忽然凛了神色，齐林觉出不妙，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夏俊林冷笑一声，心道：果然是他！随即，吃了一半的早点也扔去一旁，抬眼瞧了瞧齐林，面无表情：“没你事儿了，下去吧。”

齐林出来时候，心中略略放松不少，便也没注意到刻意闪躲到另一旁的青词，只顾跟着管家逃似的离开了夏公馆。厨娘见到青词，出于好心上前劝慰：“姑娘要不还是等爷出门了再……我看爷的脸色不太好啊……”

青词看着她，摇了摇头：“我有事儿，一定要当面跟他说……”话音未落，夏俊林已经到了她面前，厨娘急忙告退，身旁佣人见着夏俊林那副神色，也不约而同地躲了下去。

“有事儿跟我说，是什么事儿？”夏俊林心中不悦，即使面对青词亦不愿多说。而青词也不傻，光是听着夏俊林声色之中那种疏离与不满便已然让她无所适从，再加上床笫之间不分日夜的消磨，她身上疲累，心中慌张，更加不敢多说。

一个不愿一个不敢，皆是沉默的样子。而这份静默之中，夏俊林心头火气更大，青词心中的惶恐更深，半刻时候也没半点声音，气氛倒是愈发紧张起来。

“你这么在乎？”夏俊林凝着眉，伸手将青词的手腕捧起，之前被磨得红肿破皮之处已然痊愈，皓腕如雪一般莹白。夏俊林心中那一丁点的忧虑也彻底放下，不悦倒是更深一层。

青词明白，夏俊林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的，他不会听她的——也是了，她只是个玩物而已，他何必在意一个玩物的想法呢？

可是当初，若不是老李的救治收留，她哪里能活？！

如今他好容易不用记挂着她，可以放开手脚完成自己的理想，却又要被一刀斩断么？甚至……有可能会搭上命？！

青词心中是真的不能不想，她可以不在乎所有人，但她不能不在乎老李。即便是严华，若不是因为跟老李志同道合，又有老李所看重的能力，对她而言也同路人全无二般。

想到如此，青词小心地抬首看向夏俊林，纵然是被他眼中的冰冷刺痛，她心中也不敢在意，几乎是下意识反手拽着他的衣袖，神色恳切：“算我求求你，不要为难他们……”

看她这般，夏俊林攥紧了拳头，眼中凛然之色更欲喷薄而出。青词虽是害怕，却也不敢退缩：“他们都是我的家人，请你不要……”

夏俊林推开了青词的手，绕开她便要离去，青词不甘心，反身扯住他的手臂，声色之中带着哭腔：“夏师爷！”

看来，你果然是跟严华……

夏俊林心中早就笃定，如今更是妒火中烧，眼色之中嗜血的意味更加明显：总有一日，我必要亲手……取他性命！心中怒意大增之时，夏俊林抽出自己的手臂，举步而走，也不愿回首再看她——也许一个不小心他又要心软……

青词心意大乱，只道是李新力的工会阻了青帮的势头，损及永鑫的利益，这边出其不意，老李那边必然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也没想到什么别的缘由。而夏俊林只记得当初提及严华，青词立刻十分紧张，妒恨之下却也忘了青词初见他时便说过，自己是新力药房的人。

夏俊林出了门，只留下冰冷的一句：“看着青词，不许她出门！”

便是这么一句，青词如坠深渊，腿上一软便彻底跪倒下去。厨娘瞧着心疼，想要上前安慰，可是转念一想：谁让她惹了爷的不高兴呢？

过了好一会儿，厨娘才扶着软倒在地抽泣不住的青词起来，瞧着她满脸的泪，张了张口想要劝慰却还是生生忍住了。青词心中还存着最后一点希望，想要从厨娘这边讨个方便：“求求您……帮我这次，我真的……”

“姑娘，您还是别为难我了……”厨娘也是无奈，夏俊林那脾气，谁敢惹？！

对青词而言，如今能帮她的，真的是只有小阿俏了！只是可惜……

当初奄奄一息之际，李新力将她从阎王手里夺了回来，然而如今李新力被人盯上，她却什么都做不到。青词回到卧室，背靠在床边，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到底，还是自己无能！以为跟了阿俏姐，便是真的有了靠山，便只靠着她……可事到临头，还是一筹莫展！

整日下来，厨娘和佣人上去了一拨又一拨，对着坐在床边哭成个泪人的青词全无办法。厨娘更是担忧——若是夏俊林回来，看到青词这副样子，指不定又要发多大的火！

码头工会这边，张万霖也没能吃上严华馅儿的馄饨，陆昱晟的出现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却也正在情理之中。除了张万霖，夏俊林心头的火气更盛一度，当然，不光是为了严华……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初见青词之时，她便称自己是“新力药房的人”！

新力药房，李新力，码头工会的负责人……夏俊林凝着神色回到了家中，见一众佣人均赶上来请罪，说劝不动青词姑娘，她已在卧室里哭了一天了，送进去的饭食也是分毫未动。

听了这话，夏俊林心中妒恨之意更重了一分，加之工会的势力已然不能小觑，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再惯着这个小女人了！

然而开了门，看到青词的那一瞬，他又犯了老毛病。纵然心中理智不减，可是还是忍不住软了心肠，然而不过一个迟疑，却见青词一手执着枪，一手撑着床边缓缓站起。黑洞的枪口直直对着夏俊林，衬着青词哭红了的双眼，并着满脸的泪痕，几乎下一瞬就能崩出一粒子弹取了他的命。

夏俊林眼中凛厉，声色冰冷：“青词，我教你开枪，是让你杀我的？”

“我没有别的选择……”青词微微摇首，食指搭着扳机，心中却是万分恐慌——她不是没杀过人，她曾经是当街杀的人，然而今时，她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也许真如他所说，是他给她的枪，又教她开的枪，她杀不了他？青词不信，她执着枪的手半刻也不敢松懈，然而眼见着夏俊林一步一步逼近，她却怎么也扣不下扳机。

夏俊林看她这样，更是冷笑一声：“青词，还会开枪么？要不要我再教教你……”说着更是逼近两步，青词摇着头，略略退后，身子更是忍不住微微颤动：“……你别再过来了……”

“嗯？”夏俊林看她这样，眼中寒气褪去一半，脚下不疾不徐，眼见就到了她身前。

“你走开啊！”青词大声喊着，手中的枪几乎都要拿不住，只得转过脸去，手臂略略一偏，扣下了扳机。

子弹从夏俊林身边飞过，钉入了他身后的墙体。而他仍旧紧紧盯着青词，目光动也不动，似乎那一声惊动众人的枪响之声完全不存在。待来到青词身边，瞧她垂了手还紧紧握着枪，他似乎全无悲喜，只是如往常一般冷淡着声色道：“枪拿得倒是挺稳，只是……”凑近她耳侧，夏俊林低声呵气：“阿词，你忘了瞄准……”

气声未止，夏俊林已经迅速攥紧了青词执枪的手腕，并立即牵着她的手，迫使枪口抵在了他的心口。青词惊然抬首看他，想要挣脱却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只能开口求饶：“放开我……”

同手上压迫型的力道不同，夏俊林的声色和缓温柔，甚至不亚于在二人欢好之际的温柔诱哄：“正对着要害，才能一击毙命……”他一手攥着青词的手腕，一手缓缓拭去她脸上的泪，“……阿词，开枪！”

青词看着夏俊林的神色，不知为何竟笑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眼中是长时间的哭泣而造成的血丝，她就那样微笑着，切齿道：“我会的，我总有一天能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