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念两难事

夜间，青词自梦中惊醒，身子只是微微一个颤动，便立即就被箍得紧紧。凝神细察之后，才发觉夏俊林呼吸平稳，温热的气息落在脸侧同之前亦无二样，心知他并未被扰醒，这才敢略略放松下来。可是再仔细回想，却又想不起自己是梦到了什么才被惊醒的……

想到这里，青词的情绪不禁有些低迷：还有什么能够比现今的处境更可怕么？身边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已经算是将她的余生都毁了，往后的日子，怕是更加摆脱不了他的影子。

小阿俏曾经劝慰过她：“被强占了身子本就不该是女人的过错，是男人见色起意干下了龌龊的勾当，那些对受了侮辱的姑娘说三道四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虽然从来没人跟青词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第一次听小阿俏这么说，她心中也确是欣喜的：错的明明就不是她！她还年轻，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她要忘掉那晚的不甘和屈辱，余生她还会遇到她从前期盼过的人和事。或者，以后也就这么一直跟着小阿俏，跟着四美，几个姑娘在一起生活也很好。

青词心中虽然不理解为何同为女人的小阿俏会对她又那种暧昧的想法，但是也正因为同是女人，她更愿意信她的一切。即使跟其他人都不同，没有别的情感，没有婚姻大事，没有家庭生活，对青词而言也都无所谓。余生能有小阿俏，有四美这样贴心的姐姐们陪伴，她也是十分幸运了。

然而时隔不过三日，她惊然梦醒：她哪里还有什么余生？

小阿俏告诉她，夏俊林给她下的药不是普通的情药，是成了蛊能够不定时发作的情毒。沾上一次，身体便再也离不开男人，前两回定期八日发作，往后期数不定，可十日之内也必少不了一场大劫。出身风月的小阿俏了解这毒的厉害：发作之时意识涣散，身体极度渴望情欲的满足，什么羞耻心，什么尊严，在这情毒面前屁都不算！

正是因为这药的药性太烈，小阿俏虽是经营着皮肉生意，也从不沾染这个东西。用她的话讲，本来用女人的身子赚取利益就是不得好报的事儿，再沾上这个，死后进了地狱也还不清的——正是因为了解得清楚，加上心中对青词的那种暧昧念想，小阿俏大为痛心：那夏俊林只是一念之动，便下了这样的狠手！

青词越想下去，心中便越是痛苦不堪，她无奈地闭了眼，暗自思索：这个将自己扣在怀中不松手的男人，他许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吧……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青词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出来，却见夏俊林正立在门口。她怔怔不动，不知该如何应对，夏俊林的神色倒是自然得很，如同往常一般冷定自持，声色沉稳：“起得有些晚了，是昨夜里没睡好？”青词低首不答，夏俊林也不以为意，上前将她揽到身前，凝眉瞧了一会儿，下意识缓和着语气：“走吧，早餐放在书房了，吃过后，我带你习字。”

青词心中发颤，不明就里，不敢违抗，只得跟着夏俊林去了书房，紧着心弦吃过了早餐。随后，放下了筷子静静坐着，一言不发。夏俊林吃过之后，收拾停当，拿起桌上的帕子为她拭过唇角，动作轻缓，十足小心……

他越是这样，青词心中就越是紧张，甚至连呼吸的气力都刻意压着。夏俊林觉出她的恐慌，眉头稍稍蹙紧，却也什么都没说。随后，牵着她的手，到了桌案前，同之前一样一手将她揽在怀中，一手握着她执笔的手，一笔一划，十分用心。

青词看着宣纸上着墨的字迹，行云流水的笔画十分洒脱，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的字都要漂亮得多——当然，比不了夏俊林自己写的。也许是因为握着她的手，他发力不足，略略低了水准，然而比起别人写的，实在是要漂亮十数倍了。

她从前刚跟着李新力认字的时候，也是真的希望过自己能够写出一手十足漂亮的字，然而她从没想过，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教她写的！

一想起从前，青词的心中便忍不住回想起遇到李新力之前的自己——那时候的她，真的是过得极苦的，整日里跟着一帮乞丐四处求施舍。流离奔波，居无定所，吃了这口没下口，顽强地撑了差不多五年光景，直到身体实在撑不住了，被送到了新力药房，才算真的有了个家。

那时候，她十五岁，李新力问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她摇了摇头，李新力温和地笑了笑：“没事儿，你别怕，我叫李新力。以后，我是你的大哥，是你的家人，我教你读书写字，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她点了点头，五年来第一次学会了笑……

至于她在跟上那些乞丐之前的事儿——那时的她该有十岁了，早都记事的年纪，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似乎凭空而生，全无过往。当真的来而无迹，往而无踪！

许是思绪飞得远了，夏俊林的左手已经落在了她的腰腹之处她也全然不知，直到他略微收紧了手臂，青词才回过神来，正要挣扎却又被他抱紧，冷声令道：“专心点！”

青词动了动手腕，稍稍偏了头，夏俊林眼色一动：“怎么，累了？”

“……”依旧是沉默，夏俊林几乎要耐不住性子，放下了笔之后，将青词的身子扳过来正对着自己，凝眉问道：“青词，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许是怕他误会自己突然成了哑巴，青词抬眼，缓缓开口道：“我没事……”

夏俊林叹了口气：“怎么，在家里把你闷坏了？”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也好，你在这儿等着……”

待夏俊林再过来的时候，青词便被他攥着手腕到了后院，正在疑惑他此举何意，一转首却见他的另一手拿着一把枪，青词当场吓得退了一步。夏俊林略略一笑：“别怕，我也不是不让你出门，只是现而今世道太乱，万一出点什么事儿，身上带个防身的物事总也错不了……本来打算让你带把刀，想想还是算了，一不留神容易伤着自己，学这个吧，容易些。”

说着，他将枪递到青词手里，教她拆装弹夹，开关保险，又亲自示范了一遍，这才将她半抱在怀中，手把手地教她对着不远处的那棵树开枪。

“开枪的时候心别慌，得确定里面有子弹，也不能忘了开保险……”夏俊林缓缓说道，温热的气息扑在青词颈间，惹得她身上微颤，同时他的手上也把着青词的手开着保险，搭着扳机……

青词怔怔地看着，又是紧张无措，又想反身推拒，可是他修长的手指搭在她手上，实在是养眼得很，她一时更不知如何是好。夏俊林低首，薄唇几乎贴在她的耳廓上，气息温热，声音却是冷定的：“青词，别怕！”

随着话音，青词只觉得指尖一紧，砰然一声如惊雷乍起，她下意识尖叫出声并缩着身子，险些哭出来。夏俊林将她环抱着，低声安慰几句，又嘱咐道：“会开枪了你就可以随意出门，想去哪儿散心我也都不拦着你，没事不愿出门的时候也可以下来练一练，子弹在书房进门左手边的那个抽屉里……”

嘱咐完了之后，夏俊林抬手挑起青词的下颌，看她神色惊恐，再次无奈叹息，将她抱进怀里：“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不想你像从前一样，低头走路遮遮掩掩，刻意把自己的美貌藏起来才敢出门……”既然是一颗璀璨的宝石，就应该在阳光底下大放异彩！

青词听得明白，心中第一次起了从未有过的震动——往日里，老李总是担心她五官明媚，容易招惹是非，不愿她太过抛头露面。实在要出门，也是嘱咐她尽量多防备些，多长个心眼，躲着些人。或者让她装扮成个中年妇人的形态，他才能放心……

可是夏俊林……明明是他污了她的身体，却是用这种方式教她自保——不要掩藏，不用扮丑，只要带好武器，便没人敢动你！

可是明明是他动手伤了她！明明是他不择手段地毁了她的全部！阴险狠毒，十恶不赦的那个人明明就是他！

然而那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好像一直以来做错了事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青词将脸埋在夏俊林胸口，心中微痛，眼中微酸，泪珠早有征兆地滚落，将湿渍印在了夏俊林的长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