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触碰了李辙的手之后，守墓人忽地化作一阵风消失了，风停息后，一切恢复平静。
李辙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雪坡，难以相信守墓人就这样离开了：“他去哪儿了？”
“还在这里，他在屏障里无处不在。”休曲说。
“他为什么没攻击我？”李辙依然感到不可思议。
“我想是因为你是祭司，他不想伤害一名祭司”休曲走过来把手放在李辙肩上，“走吧，我们赶在风雪来之前找到穆成的坟墓。”他不安地看了一眼天空，风雪将至。
“好。”李辙依然不太信服，但他们没时间纠结于其他问题。
在休曲转过身去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幽幽的声音：“休曲，不再看我一眼吗？”
听到这声音，休曲震惊不已，他猛地回头，看到李辙正以一种完全不属于李辙的表情看着他。
“好久不见。”李辙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说。
再次听到这个声音，休曲感到心中一阵抽痛，又有压抑已久的、隐藏于心底的喜悦。
李辙从容地向前一步：“休曲，我终于又看到你的脸了。”
休曲双唇轻颤，低声吐出那个令他怀念的名字：“穆成……”
听到这个名字，“李辙”脸上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别来无恙？”
休曲短暂地恍惚了一下，但是马上回过神来：“穆成，你不能占据这个身体！快离开！”
“李辙”眼帘半垂，笑容惨淡：“你不愿如此吗？难不成你这么多年没念起过我？”
“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想念你，”休曲叹道，“可是你已经死了。”
“当然是死了，正是你亲手杀了我。”“李辙”眼神幽怨。
休曲低声说：“对不起。”三个字中饱含着难以言表的哀伤。
“我不怨你啊，”“李辙”轻声说，“从不怨你。”
“穆成？”休曲深深地看着“李辙”的眼睛。
“李辙”更靠近了一些：“休曲，从今以后，我都在你身边。”
“你……”能让穆成回来，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听到穆成的声音，这个念头对休曲具有极大的诱惑，他一时间竟举棋不定。
“永远都在，直到这个人类的躯体死去。”穆成的声音像诱惑人的魔咒。
休曲突然正色，厉声道：“你不该出现，你只是一个人格，这具身体属于李辙！”
“李辙”愣了一下，旋即笑了：“你的现任祭司比我更重要吗？”
“这是他的身体！”休曲后退一步，拒绝蛊惑。
“李辙”的表情有些失望：“休曲，我以为你会希望我回来。”
“我宁愿用我的生命去换你回来，”休曲语气中满含伤痛与无奈，“可是穆成已经死了，你只是用穆成的记忆塑造出的人格，你不是一个真实的人。”
“这话可真伤人啊！”“李辙”摇头笑道，“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肯承认，你是怕面对自己过去的所为吗？”
休曲觉得事态越发糟糕，如果再不唤醒李辙的人格，李辙最终会被穆成的人格吞噬并消失：“穆成，请你离开。”
“如果我不肯呢？”穆成的偏执与倔强与以前一般无二，“你要怎么办？再杀我一次，把这具身体也杀了？”
休曲摇头，突然直直地看向对方的眼睛：“李辙！快醒过来！”
“没有用，你唤不醒他的。”穆成胜券在握地说，“那个弱小的人不该成为祭司，除了祭司的肉体以外他一无是处，早该把身体让给更强大的灵魂。”说着，他轻轻抬起双臂，积雪在他身后渐渐飞扬，在无风的环境下这一幕极为诡异。
“住手！李辙！”休曲继续呼唤李辙的名字。
“这感觉真好，”穆成缓缓抬高双手，雪片升到空中又纷纷落下，他仰起脸迎接落雪，“活着的感觉真好。”
字字诛心，休曲感觉一阵阵心痛，他攥紧拳头，努力克制自己对穆成的思念：“李辙，我知道你还在，你能听到，快清醒过来吧！”
“真是固执，和以前一模一样，”穆成操纵雪花在空中变幻出美丽的图案，“如果不是这么顽固，你当初便不会杀我了吧？”
“我会，不管重来多少次，我都会杀了你。”休曲突然瞪大双眼直视穆成，“如果有必要，我现在也一样不会手软！”
穆成先是讶异，然后眼中浮起点点忧伤：“这么说，你从未把我当作朋友。”他眼神一凛：“那我也不需要手软了！”
狂风骤起，穆成在风中起舞，双手如灵蛇一般扭曲摆动，风势伴着他的手势疾速增强，逐渐形成一场可怕的风暴。
“快住手！会形成雪暴的！”休曲边叫边冲上来，不阻止穆成，山下的城市村落都要遭殃。
穆成冷笑，风裹住他的身体，形成旋涡，穆成在旋涡的中心傲然而立，轻蔑地看着徒劳地要冲进来的休曲。休曲只要接近风圈便被远远弹开，风并不向内旋，反而是向外吹。
“李辙！！”情急之下休曲再次高声呼唤李辙。
“愚蠢。”穆成冷冰冰地说。
雪暴逐渐扩大，休曲抗着凛冽的风站住脚，幸而他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因为风吹而眼睛酸涩，此时他仍可以看清周围的环境。占据李辙身体的穆成像一棵孤松一样立于风暴的中心，如果引起大雪崩，李辙绝无可能逃脱，看来穆成是抱着与这具身体同归于尽的想法的。休曲咬紧牙关，迎着风艰难地向穆成的方向挺进。
穆成露出天真的笑容：“你是不想让他死，还是不想让我再一次死去？”
休曲不答，只是努力地迎风而上。雪在他脚前存积，悄悄地阻碍他前进。休曲拂开脸上的雪，奋力迈出又一步。他一直正视穆成的眼睛，而穆成从休曲的目光中看出，他看着的并非自己。
“果然还是他更重要吗？”穆成语调凄然。
休曲不答，只是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透过他的眼睛注视着另一个灵魂。休曲炽热的目光令穆成既怀念又感伤，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所有的伪装，直击他的身体深处那颗最柔软的心。
像丽江古城的鱼一样万分艰难地上到穆成近前，休曲摊开右掌，左手五指并拢向掌心一划，右掌顿时涌出鲜血，休曲将手掌抬向穆成的脸：“你给过我你的血，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你的血在我身体里，李辙！”手掌上鲜红的颜色一滴滴被风吹散，点点猩红落在穆成脸上。
穆成瞳孔猛缩，声音不可抑止地颤抖：“他……他给过你祭司之血？”
“李辙，醒来吧！”休曲的声音震撼了穆成的心志，大鹏神鸟的声音能够驱散一切魑魅魍魉，也能够击碎所有惑人的幻象。
被穆成占据的身体忽然僵直了，不住地颤栗，像在梦魇中挣扎，拼命要苏醒过来。
“李辙！”休曲的声音再一次深入心灵深处。
暴风雪消失了，李辙的身体忽然失去力气跌跪在地，他大口大口地喘气。
“李辙？”休曲试探着轻唤。
李辙抬起头，满脸怒容，那暴烈的眼神显然不是穆成所具有的：“谁TM说我没有祭司的灵魂？穆成那个王八蛋！”他腿一撑站起来，一挥手扼止了正在松动的山体：“他干的混帐事我都看见了，他是打算让山底下的老百姓都给他殉葬吗？你当年杀了他是对的！”
“不！”休曲断然否定。
李辙愣了一下，休曲从不跟他说重话，这是头一次对他有火气。李辙本来在气头上，这下也不相让，不经大脑的话冲口而出：“休曲，你还向着那个玩意儿？他和你什么关系？你给我说清楚，他是怎么进了我脑子的？”
休曲已经控制住了情绪，但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仍然沉着脸说：“祭司会分享记忆，这你已经知道了。这种记忆通常是碎片化的，但是有的时候已逝祭司的记忆太过清晰，会在现任祭司脑中形成另一个人格，这种情况偶尔会出现，但是不会喧宾夺主。可是穆成他不一样，他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祭司，他的意志太强烈了。”
“那他会一直在我脑子里，随时准备抢我的地盘？”李辙怒不可遏，连声音都提高了，“他想弄死我！”天知道把另一个人格逼回角落里去有多困难，那就像把到嗓子眼的呕吐物生生咽回去，又恶心又反胃。
“他不会轻易消失，你只能对抗他。”休曲给了肯定的答复。
李辙气得想骂娘，但问题不是痛快嘴就能解决的。
“快点带我去找那个兔崽子的坟！我要让他知道谁是躺在里面的那个！”李辙高声叫嚣，“我才是现在的祭司，唯一活着的祭司！”
“我们已经到了。”休曲说。
李辙顺着休曲流血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山坡上刚才还只是一片皑皑白雪，现在雪被风暴吹去，竟然露出一堵石墙，那石墙很简陋，只是用巨大的石块垒起，堵住其后的洞口。
“就是这里。”休曲放下手臂向前走，他的右手腕却突然被握住，休曲诧异地回头看着李辙。
“你的手，包扎一下吧。”李辙说。
“不必，很快会恢复的。”休曲给他一个安慰的笑。
李辙没有松开休曲的手，二人一起向那被石块掩住的山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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