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休曲的过去

虽然流了很多血，但是李辙的情况没有看起来那么糟，加上身体强壮恢复力好，他在医院很快醒了过来。看到守在病床边的休曲，李辙欣慰地笑了：“休曲，你活过来了！”

休曲叹了口气：“可是你差点死了。”

“我没那么容易死。”李辙放松地陷进枕头里。

休曲沉默不语，李辙看出他依然在深深地自责，于是有意转开话题：“迦楼罗去哪儿了？”

“不知道，”休曲并不在意那个混不吝的兄弟往哪去，“我把他扔在那个旅馆了。”

“你们没打架吧？”李辙生怕休曲吃亏。

“没有。”休曲没有时间跟迦楼罗打架。

李辙放心了点，但是想起无支祁又更加担忧：“那个无支祁也不知跑去哪了，还有署也不见了，这两个坏家伙联手，咱们能对付得了吗？”

休曲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沉默已经让李辙知道了答案。

“当然对付不了！”一个张扬的男声。

李辙抬头一看，闯进病房的是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他大模大样地走到床边，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迦楼罗？”李辙总算认出眼前的人，虽然他辨认神族伪装的能力比普通人高，但是他实在没法想象迦楼罗化形后的样子。

眼前的迦楼罗穿着时装，一头灿烂的金发变成了黑色，虽然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但是身上仍有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即使化了形也十分显眼。李辙暗自想，为什么大鹏一族都长得比男模还完美，太令人嫉妒了。

“迦楼罗，你来干什么？”休曲不欢迎他。

迦楼罗语气也很差：“我不过是临走前给你提个醒：要想跟那两个东西硬碰硬，你再有10条命也没用，你这个储备粮身上就那么点血，不够你挥霍的。”

“不许叫李辙储备粮！”休曲嚯地站起来，几乎要挨上迦楼罗的鼻子，两人的目光像利剑般无声地相峙。

迦楼罗冷笑：“你还是忘不了当年那个祭司吗？你看得比命还重的祭司，你为他丧失了一半的法力，还放弃了你的宝物，就因为……”

“别说了！”休曲喝道。

“怎么？怕你的现任祭司知道你过去犯的罪吗？”迦楼罗语气更加恶劣，“你一直在瞒着他，让他把你当朋友，还肯为你舍命，这招真不错！”

李辙越听越觉得不好，但又控制不住想听迦楼罗说下去。

“我让你闭嘴！”休曲狠狠揪住迦楼罗的领子。

迦楼罗邪笑：“你的祭司也想知道吧？假装正人君子的你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一把推开休曲：“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当年亲手杀了你的上任祭司，你最最重要的人！”

休曲的身体僵住了，李辙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看到他的肩膀垮了下去，从休曲身上传来深深的哀伤，李辙从未体会到这么沉重的悲伤，一瞬间他几乎感觉痛不欲生。

“李辙，快醒醒！”休曲的声音拉回李辙的神志。

李辙这才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比以前更敏锐的联觉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休曲的情绪，这对他的冲击过大。

“我不管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迦楼罗一脸无聊，“如果你非要送死，我建议你找回完整的法力。”他转身大摇大摆向门口走去，边走边头也不回地说：“言尽于此，你自己决定吧。”

等迦楼罗离开，李辙对休曲说：“都告诉我吧，把所有的都告诉我。”

休曲坐直身体，表情凝重：“迦楼罗说得没错，我亲手杀死了我的上一任祭司。”

“因为什么？”李辙沉声问。

休曲的头低得更深，他的心沉浸在回忆中，声音愈发沉痛：“那是快800年前的事了。”随着休曲低沉的声音，一段埋藏了8个世纪的往事像画卷一样渐渐展开。

“我的上一位祭司名叫穆成，在他那个时代，他是个有些叛逆的人，他是祭司家族年轻一代里天资最好的一个，但他从来不想当祭司，就像你一样。”说到这里，休曲不经意露出笑容。

宋末元初，天下大乱，北边强悍的金与南边富庶的南宋都被卷入战争的苦海。在灭金后40年，蒙古族继续南下入侵，许多生活在金宋相交处的北方汉族人不得不迁往南方，一路颠沛流离，家人离散。祭司家族穆氏也在那个时候逃往南方，一路上死伤大半，家族中只有5人存活，后在杭州落脚。

那一年穆成年仅16岁，他早在4年前便已被确定为家族的继承人，以12岁的幼小年纪经历了痛苦的“溺灵”仪式并成功活下来。溺灵是成为祭司必须经历的特殊仪式，在仪式上，继承人将被以放血的方式强制达到濒死的境界，如果能从仪式中活下来，祭司的力量将大大提升。几千年来，许多继承人在溺灵中不幸死亡，而能够幸存的便是真正的祭司，年轻的穆成正是其中之一。

召唤休曲是穆成第一次使用祭司的法力，那时他正在逃避元兵的追赶，元人知晓祭司的本事，对祭司赶尽杀绝，穆氏虽然一直低调地生活在市井中，还是逃不掉被杀戮的命运。为了引开追兵，他和家人分开，独自跑向一条崎岖的山路。路的尽头是断崖，穆成发现无处可逃了，而身后的追兵已经迫近。命悬一线，穆成想起他随身携带着传家宝——一根浅棕色的羽毛，祭司家族有一个流传几千年的传说：每当妖孽作乱为祸人间，祭司家族将召唤护法神大鹏神鸟相救。现在正是国之将亡，天下必有妖孽，大鹏神鸟或许会响应召唤。于是穆成用防身的短刀划破手臂，将血滴在羽毛上，开始他人生中第一次血祭。

当元兵赶上来，正欲挥刀砍杀穆成时，一道如太阳般耀眼的金光晃得众人短暂地失去视觉。金光散去，一名天神般魁伟的年轻男人挡在穆成与元兵之间，他的背上展开一对巨大的翅膀，羽毛熠熠生辉。元兵以为是妖怪，冲上来一通乱砍，可他们的刀剑却伤不到这个男人分毫。

虽然救人心切，但是大鹏神鸟不想伤人，他用风驱走了元兵，元兵们被吹得连滚带爬，情知不是这怪人的对手，纷纷逃跑。随后，休曲带穆成离开，并与穆成完成了结盟。

“这就是我跟穆成第一次见面。”休曲眼中流露怀念。

李辙心里不是滋味：“那后来呢？没有异兽和神族入侵人界，你还会留下？”

“不，那时正是‘界’第一次产生裂缝，从那以后界开始变得越来越脆弱，直到现在面临完全垮塌的危险。”休曲继续说。

在与穆成结盟后，休曲便以盟约神族的身份留在穆成身边，穆成与家人早已走散，后来家人们在杭州安家，穆成却留在了沦陷的北方，两人隐姓埋名定居在元大都，过了一段清贫但却平静的日子。那时候科举已取消，汉族文人无仕进之路，为了补贴家用，穆成做了写杂剧的“书会才人”，整日流连市井勾栏之间，看优伶演他的折子戏，听歌妓唱他的曲子。挣了钱来，穆成会买一坛好酒回家与休曲共享。

“你们就是一起过日子？什么事也没做？”李辙觉得不可思议，“那异兽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休曲微微一笑：“和我们现在的生活差不多，不是吗？”

李辙转念一想，他们现在也一样要过日常生活，只不过穆成与休曲的故事发生在数百年前，他想当然地把他们想象成了奇幻电影。

“后来呢？”李辙问。

休曲接着讲：“之后没多久，穆成遇到第一次异兽入侵。”

穆成遇到的是一只毕方鸟，那时候毕方被看成是火灾的来源，因为她所到之处会燃起大火，燎尽一切。当时大都的建筑多为木质结构，沾上火星就着，毕方又乱蹦乱跳四处点火，眼见火势要成灾，年轻气盛的穆成立刻决定降服这只怪鸟。穆成是有史以来天分最高的祭司，虽然是第一次实战，但他毫无惧意，与危险的毕方正面相抗。后来休曲赶到，轻松地解决了毕方，也扑灭了民居上的火，没有造成伤亡。从那以后，大都里流行起大鹏神鸟和他的祭司的传说，街头巷尾处处都在讲他们的故事，戏台上也开始演绎两人的传奇。而他们的合作也越来越默契，一起解决了一个又一个跑到人界的异兽，还有一些低等神族——在裂缝较小的时候，只有低等神族才能通过，那时候的情况并不像现在这么严重。大鹏神鸟和祭司的故事开始变得丰富，有声有色，很多事迹被添油加醋地写进折子戏，一时间广为流传，不仅大都知名，连仍未沦陷的南宋地界也家喻户晓。

然而，穆成过于张扬的行事风格逐渐引起了元廷的注意，元廷本以为祭司家族已经被赶尽杀绝，却发现一位法力高强的祭司就生活在大都。此时忽必烈本就伐宋心切，又经受了一次汉族官员的背叛，对一切跟汉族有关的事都更加警觉和严厉。大鹏神鸟的传说虽然在蒙古族的宗教中是神圣的，但忽必烈对于那位汉族祭司就不是这么宽容了，他十分忌惮祭司的力量，因而穆成被当成汉族反叛军的成员受到通缉。至此，大都城已经住不下去，穆成和休曲一起逃往江南。

“那是我们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休曲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江南还不在元人的统治之下，我们过了几年隐居的生活。”

李辙心里发酸，他不得不承认他开始嫉妒了：“你们乐不思蜀，不再管异兽的事了吗？”

“你说得没错，”休曲竟然承认了，“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错，天下和两界天翻地覆又如何，我们自可以纵情山水、逍遥自在。”

“那你为什么……”李辙艰难地问出他的疑惑，“为什么会杀了他？”

休曲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成哀伤：“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那场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