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半个月后，温故亲自护送温情姐弟来到岐山。

该说的话大概在大梵山老家早就说完了，温故拍拍姐弟俩的肩，向温若寒和秦清涟长揖一礼，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温宁转头目送温故离开，父母被害后，叔祖父就是他最亲的人了。温情用胳膊肘碰碰他，温宁这才回过头，姐弟俩齐齐跪下，一拜到底：“拜见温宗主，温夫人。”

秦清涟忙一手一个扶起姐弟俩，“快起来，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孩子了，就叫我秦姨吧。”

温情并不多言，福身道：“是，秦姨。”

温若寒笑道：“也不必称我为温宗主，以后便称我为‘温伯伯’吧。”

温情又道：“是，温伯伯。”

温情此时才十一岁，却有着同龄人不及的成熟与冷静，身量又高，看着比实际年龄大两岁。皮肤微黑，相貌甜美，眉目间有些许傲气，像温岚当年被抓来岐山，宁死不施强制转移术的模样。

温宁也就八岁的左右，眉清目秀，清澈的大眼里透着天真纯洁和不知所措，他低着头，不时地瞄向姐姐，等待姐姐的指示。

温若寒见人送到，也没他什么事了，交代几句就便走了。秦清涟拉起姐弟俩的手，想带他们去看为他们准备的房间，温宁却挣脱她的手，躲到温情背后去。温情摸摸温宁的头道：“秦姨，我弟弟从小体质弱，胆子小，还不习惯与陌生人打交道，请秦姨莫见怪。”

秦清涟道：“无妨，慢慢熟悉了便好。”她蹲下身，与温宁视线齐平，看着他的眼睛。

温宁茫然无措地看着秦清涟，紧紧抓着温情的手臂，像害怕被母亲推出去面对世界的幼鹿。

当年，秦清涟去大梵山，准备灭温良全族，却被温训一颗糖收买。那时候的温训就与现在的温宁一般大，模样也极像，多年过去，那个小孩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没等孩子长大自己又被杀害，一代代地陷入这可怕的轮回中。一时间，那个模糊的身影与眼前这个重叠起来，与当年的情境竟如此相似。秦清涟不禁摸了摸温宁的头，心中涌起巨大的悲悯。

秦清涟眼中含泪，微笑道：“有糖吗阿宁？”

温宁眨了眨眼睛，不知秦清涟为何这样问，还是摸了摸身上，看样子是没有，就又看向姐姐，温情从身上摸出一颗递给温宁，温宁接过，捧在手心，又递给秦清涟。

秦清涟没有接，“你喂我吃好不好？”

温宁乖顺地剥开糖纸，举起，秦清涟弯腰低头接住了那颗糖果，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拍了拍他们的背。温宁还有些茫然，但也没有挣脱，温情直直地站着，僵硬而淡然。

姐弟俩的房间简洁大方，温情的那间更大，是卧房兼书房，黄花梨木的书架上是秦清涟命人从温氏藏书阁中搬来的医书，一个天青色的瓷瓶里插着几支栀子花。温情皱了皱眉道：“秦姨，栀子花虽可泄火除烦，但因花香过于浓郁，不宜置于室内。”

秦清涟忙命人将花收走，笑道：“阿情小小年纪便通药理，秦姨以后要多向你请教。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我都让人送来，温宗主特意交代，不要埋没了你的医学天赋。后面还有一间药房，常用药都有，如有不常见的，可以去温氏医舍取。”她拿出一个令牌，“你拿它去，任何药材、医书、医具都可以领用。”

温情收了令牌，看了看秦清涟，这个女人很和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仍淡淡道：“谢谢秦姨。”

秦清涟又将栀柏苑所有侍女杂役一并叫出来，告知众人这姐弟俩与秦菡地位无二，要当主子好好伺候，众人齐称“情姑娘”“宁公子”，温宁惊慌失措，温情倒是受之泰然。

接着又安排姐弟俩上学问题，温情虽不愿与那些温氏子弟打交道，但为了减少秦清涟麻烦，还是带温宁去温氏书院上学。温杲不敢招惹这对来自栀柏苑的姐弟，温晁却敢，总是讽刺他们“旁支又旁支”，温旭也劝不住。可是不管他说什么，换来的都是温情的冷脸，像没听见一样。

温晁自认以自己的身份，没有搞不定的人，而这个旁支又旁支的温情，在他面前傲什么？温情越不理，他就越来劲儿，他越来劲儿，温情就越是不理，如此循环。后来发现温情对她的弟弟最为在意，转而去欺负作弄温宁，此举成功地惹怒了温情，终于忍无可忍，不再去书院上学了。秦清涟也不强求，请了先生在栀柏苑教秦菡和温宁，温情则去医舍做学徒。

没了被欺负的对象，温晁感到空虚寂寞冷，竟追去了医舍，每天也不去跟其他子弟鬼混了，一下学就去找温情。连赵青容都感叹，自己都管不住的儿子终于被一个小姑娘管住了。虽然一个才十三岁一个十一岁，但赵青容未雨绸缪，时常提醒温晁，温情虽旁支又旁支，毕竟是同姓，一百年前是一家。再说，温情那叫什么出身？

一百多年前，岐山温氏出了个专攻医术的前辈温启，为摆脱温氏的纷乱潜心钻研医术，寻了大梵山那个风水宝地开宗立派，是为大梵山温氏。

温晁不理会这么多，每天下学后还是跑去医舍，只是再也不敢讽刺温情了，怕她医舍也不去了，他可不想去栀柏苑找温情。温情做什么，他都热情地去“帮忙”，却是常常帮倒忙，不是打翻了汤药就是烫了手，结果就是温晁怂了巴叽缩一边，温情一边骂一边收拾烂摊子。除了温若寒赵青容能骂温晁，谁还敢这样骂他，这时竟也不敢吭声。

这天下学后温晁又来到医舍，温情正在切药材，医舍的医工们都知道他是来找温情的，都自觉地走开了。院子里排了一水的架子，放着层层竹匾，正在晒药材，这些药材需要暴晒的放在最上层，需要阴干的放在下层，还有一些放得太久的拿出来通通风。

温晁看着低头切黄芪无视他的温情一眼，讪讪地笑了笑，凑过去道：“我来帮你。”

那个切药的铡刀看起来很锋利，温情一手推药材，一手翻动铡刀，动作娴熟，切好的黄芪斜片飞入旁边的筐中，看起来简单又有趣。

温情头也不抬，手下也没停：“切到温二公子的手我可担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