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众目睽睽中温若寒拉起秦清涟到案边坐下，这才道：“都坐下吧。”

众人都坐定后，三位新人做了自我介绍，林氏和陈氏年纪虽小，却很沉稳，温若寒那张脸虽然经过秦清涟多年调教，其他人看来阴鸷之气仍显，两位小姑娘不敢正视他，倒也不卑不亢。这平萍就佻脱了些，向温若寒行礼之后，大胆地痴痴地望着他，一副暗恋已久一朝得偿所愿的模样。看得温若寒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觉侧目看左首的秦清涟的反应，后者垂着眼，目不邪视，仿佛置身事外。

秦清涟看起来胃口很好，刚从地火殿出来的侍女蔓枝体贴地为她布菜。平萍除了偶尔吃两口，其它时间都在看温若寒，赵青容不禁问：“平妹妹，是菜不合胃口吗？”

平萍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讪笑道：“谢夫人，菜很好。”说着又瞄了温若寒两眼。

赵青容正色道：“大胆，宗主圣颜不可冒犯，岂容你如此频频亵望。”

平萍忙起身道：“夫人教训得是。”这才收回那少女春心，低下头用起饭来。

温若寒对赵青容此举感到满意。用完晚膳，似乎要留在赵青容这里，几位新人和秦清涟也都相继走了。那平萍临走，对温若寒眨眨一边眼睛，调皮道：“宗主，我住在泛音居，要来找我哦。”说罢朝他嫣然一笑，掉头便跑了。

温若寒看着她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失神，那转身离开的样子像极了当年他与秦清涟在不夜天城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对他明媚地一笑，转身离去，再见时，只能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她，再后来，就是她的死讯。恍然间，他想伸出手去，抓住那个要离去的背影。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清涟，已经回来了，他也已经不再是那个春心初萌的少年。

赵青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道：“宗主今日大喜，不去瞧瞧新人吗？”

温若寒转过身来，答非所问：“方子呢？”

赵青容眼皮一跳：“什么方子？”

温若寒道：“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赵青容艰涩道：“避子汤还是转凤汤？”

温若寒道：“后者。”

赵青容绞紧了手中的绢子，半晌才道：“妾身早就知道错了，且是清涟自己的主意，宗主为何总拿这件事不放？”

温若寒道：“我要闭关一月，在我出关前，不管你用什么理由，给她们喝，必须看着喝。”

赵青容咬着银牙，手中的绢子几乎要撕裂开来。

温若寒挑挑眉道：“怎么，当初你为清涟找方可是热心得很呐，现在反而不敢了？你不也要为旭儿晁儿着想吗？”

赵青容沉默了半晌，道：“是。”

栀柏苑。秦清涟坐在榻边，吐得胆水都要出来了，蔓枝一边举着痰盂，一边抚着秦清涟的背，焦心道：“夫人，您这是何苦呢，明明胃口不好，还吃那么多，医师说了，要少食多餐……”

秦清涟喘了口气，用帕子擦擦唇角，道：“我没事。”

蔓枝道：“夫人，您想开点。奴婢比您还先进温氏，从小伺候宗主，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温氏的子弟，哪有从一而终的？奴婢小时候，有一位要好的姐妹，被一位旁支的公子看中，强行要了去，从此再也没见过她。还有当年的老温宗主，妻妾三十多人，这还是有名分的，没名分的更是不计其数……宗主还算好的了，当初我们几个被分配到菡舍，别人都以为我们死得最快，结果活到现在……这么多年来，宗主就只有您和赵夫人，现在虽纳了妾，但您和宗主的情分不一样的……”

秦清涟又吐了几口，喘着气说不出话来。蔓枝只得闭了口，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身后一个鬼魅一样的声音道：“蔓枝，我看你是地火殿没呆够……”

不用回头，蔓枝浑身一颤，卟嗵跪下，伏倒在地，手中还举着痰盂。

秦清涟擦了擦唇角，淡声道：“行了，也只有蔓枝才会跟我说这些话了。下去吧。”

蔓枝死过一回，已经淡定了许多，从地上爬起，退出去了。

温若寒叹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左手挑起她的下巴，右手抚开额角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看着她红湿的眼睛，幽幽道：“都说怀孕了爱吃酸，吃什么不好，偏偏要吃醋……”

温若寒一纳三妾，却不急着洞房，竟闭关去了。

于是不夜天城又有一些传言，温宗主铁树开花，终于纳了妾，走上了温家子弟妻妾成群的“正常”道路。洞房前先闭关，以养精蓄锐，蓄势待发。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何不纳妾前先闭关？

赵青容忙得很，每天忙着送药到三位新人房里，告诉她们，这是特意从大梵山要来的送子偏方，喝了补身体，易受孕，当初她自己和秦夫人都喝过，叮嘱她们好好喝，积极为宗主开枝散叶。

陈氏和林氏虽有疑虑，但也喝了，宗主虽然闭关，赵青容却是光天化日之下送来的，谅她也不敢送上什么毒药来。只有平萍高兴得不行，当着赵青容的面几口便喝了，为喜欢的人生孩子那是多么美妙的事，想想就开心，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和宗主儿女绕膝的场景了呢。

夜深人静，栀柏苑中，栀子花香馥郁。秦清涟房间的窗户突然轻轻响了一声，接着一个人影翻了进来。

秦清涟一声“谁”还没出口，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道：“别怕，是我。”熟悉的声音和气息让秦清涟狂跳的心很快安定下来，她掰开束在腰上的手，瞪着眼睛低声喝道：“你不是在闭关吗！”

温若寒笑了一声，松开手拉着她在榻上坐下，“这不是想你了嘛，溜出来看看。”他抚着秦清涟的肚子，“我儿乖，吓到没，爹爹来看你啦！”

那慈眉善目的模样秦清涟都是第一次见，饶是已经相对十年，温若寒已经不在秦清涟面前掩饰情绪，那模样还是让她一阵恶寒。怀秦菡的时候，温若寒也很温柔，但那是只有秦清涟才看得出的温柔，别人看来还是阴沉的，也是让秦清涟觉得“正常”的。

秦清涟酸溜溜道：“听说新人们都在喝送子汤，温宗主很快就要儿女成群了，也不稀罕我肚里这一个！”

温若寒不在意地笑了笑：“什么送子汤，是送女汤。”

秦清涟愕然地看向他。

温若寒专注地抚着她的肚子，“那帮老东西，以为我看不出他们的打算？想扶持她们生下的儿子，与我分庭抗礼、害我骨肉相残，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秦清涟惊道：“那都是多久以后的事情？这才刚娶进门，你就开始算计起孩子来了？那可是你的孩子！”

温若寒道：“我那是未雨绸缪，又不是要杀子，也不是不让她们生，你慌什么！我想过了，旭儿虽不如我行事果决，性子柔了点，但多磨砺一下就好了，晁儿被青容惯坏了，以后有旭儿这个亲哥护着，保他一世平安富贵也不是什么难事。待我把旭儿扶上位，把闺女都嫁了，就和你去岭南当太老爷去。”

秦清涟道：“想法很美好，却时常人算不如天算，顺其自然不是更好吗？”

温若寒道：“清涟，你不想孩子姓温的原因是什么？不就是不想参与温家世世代代的内斗吗？！我也不想！当年，我多想杀了我父亲，但一想到旭儿和晁儿长大了如果也这样对我，我就下不了手。当年我上位时，也杀了几名堂兄弟甚至一名亲弟，毕竟也是血肉相连的亲人，你以为我下手的时候就不痛心吗？可是，若我不下手，倒下的就是我，连你和菡儿、青容母子都得死，你说，我怎么选择？”

“你说我算计孩子，你生菡儿，不是算计来的？肚里这个孩子，也为他算计好了，许你算不许我算？路要靠自己走，我们做父母的，多的帮不了，至少可以在源头上为他们把关。”

秦清涟默然无语，温若寒轻轻拍拍她的肚子，“你说是不是呀小秦宗主？以后爹爹后半生就靠你养老喽。”

秦清涟又被他逗得想笑，却又笑不起来。温若寒把她搂进怀里道：“你安安心心生孩子，一切有我，不要想太多，我就是怕你吃醋才跑出来的，不管我有多少女人，放心里的，只有你。”他与她额头相抵，鼻尖与鼻尖蹭了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