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还是死亡

这一日，范闲约范芍一起去陈园看看，范芍刚回来，就被李承泽黏着不让出府，这回有机会呼吸自由空气，当然不能放过。范芍检查了一番自己的穿着，又在脖子上扑了些粉遮盖住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痕迹，哼着小曲儿出了门。

上次一把火烧了陈园后，重盖的陈园依然延续了之前的奢华风，园外的守卫依然森严，范芍和范闲坐在马车上，悠悠进入陈园大门。

陈萍萍你还知道来看我

房间里，陈萍萍坐在软榻上，上半身盖着毯子，撩起宽松的裤子，腿上扎满了尖细的银针，看着脚头正用真气替自己梳理经脉的范芍，略带不满的说出口，范闲坐在一边，看着这位被北齐全民恐惧的暗夜之王说出这番孩子气似的话，好笑的出声

范闲那还不是老二不让

陈萍萍当然知道范芍被李承泽压在府里，此刻听到范闲提起他，极其嫌弃的翻了个白眼。

范闲坐在一旁，看着范芍聚精会神向陈萍萍的双腿灌输真气，心中对范芍的实力评估再一次上升，表示相当惊诧和敬佩。范闲已是九品，他出手时真气冲出体外，会影响到身周，但范芍不愧是大宗师，范闲竟然感觉不到一点真气的波动，想来她把真气的运用精确到一分一厘，减少真气过度消耗，以最小的消耗达成最大程度的伤害。

范芍双手贴在陈萍萍脚底，而陈萍萍腿上的银针却在无风自动，不住颤抖着。在范芍没有来看陈萍萍这段时间，都是影子用真气替陈萍萍疏导经脉，但他只能慢慢的一条条经脉陆续来，只是此刻，陈萍萍双腿上的银针一同抖动，可见范芍是以她浑厚无底的真气一同冲击经脉，以达到最大刺激效果。影子满眼火热的看着范芍的双手，还以为是见着亲娘了呢。

范芍这时手微微后退，变掌为指，两根手指突然极速点向涌泉穴，紧接着点向解溪、昆仑、照海，复溜几个踝部穴位，手指快速变换出了残影，每点一次，就是把真气压缩到极致，就像一颗颗子弹，把速度与力量提炼到顶点快速冲击，一般人绝对会疼的死去活来，而陈萍萍双腿失去知觉多年，非得要这种刺激才有治疗效果，而在范芍还是鉴察院提司时琢磨出来这个办法后，经过多年调理，终于让陈萍萍在两年前，太子反叛前感到一丝丝刺痛。

原本陈萍萍是双腿受伤，并没有伤到脊椎，不过是因为这里医疗知识不够失去最好的治疗时机，才导致他双腿麻木不仁，瘫在轮椅上这么多年。在范芍这么多年用温和的方法慢慢灌注真气，温养肌肉下，终于有了感觉，看陈萍萍身体还很硬朗，范芍便采取更刺激的方法，加上针灸，加快治疗进程。

范芍师傅，怎么样？

范芍收手，慢慢拔掉银针，范闲在一旁帮忙，陈萍萍放松紧抿的嘴唇，温和道

陈萍萍你这方法真不错，疼痛感比以前更深了，治疗后，两腿有酥麻感

范芍这是向好的迹象，以后若是扎针时也能感到疼痛，那就说明快痊愈了

陈萍萍放下裤腿，靠在靠背上，悠闲的说

陈萍萍木蓬就是苦荷的二徒弟，苦荷一生惊才绝艳，凡所涉猎，无一不为世间极致，难怪这位大夫水平极高

陈萍萍你怎么处理我不理会，不过是名大夫，你何必还专门跑这一趟。反正这两年也没有喂我毒药吃。

范闲苦荷临终前让他到您身边潜伏，一定有他的目的

范芍反正你已经控制了他，不怕他跑

范闲我只是不明白，苦荷临终前命令木蓬南下，究竟为了什么。

陈萍萍苦荷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如果依你所言，海棠的身世，西胡的布置，都发端于他临终前的定策，那木蓬南下为我调理身体，自然也是他计策中的一环。

范芍白得他那么多好药，不亏

陈萍萍的身体一直由范芍管理，这些年调养的非常不错，木蓬得知陈萍萍一直在治疗双腿，便在腿上下功夫，陈萍萍双腿好转说起来还有他的一份功劳呢。

范闲这老光头，死便死了，还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陈萍萍其实你自己应该很清楚，苦荷拼死保我一命的原因。西胡乃是我大庆之外患，而我活着，则必将成为大庆的内忧。

陈萍萍这两年里你什么事情都不做，陛下对你又有几分情份，最关键的是，朝中曾经出了那么多叛贼，他为了顾惜天家颜面与你一世君臣的光芒，也不可能对你动心思。

范闲了解庆国的皇帝陛下，所以这个推断应该没有出问题，庆帝与陈萍萍一世君臣，情份殊异，相交三十余年，从未生过嫌隙疑虑，不知在这天下做了多少大事，真可谓是朝中的异数。

如果说陈萍萍对庆帝有异心，没有人相信，如果说庆帝忌惮陈萍萍的权势，也没有人会相信。皇帝陛下想为天下臣子树一个楷模，想在史书上留下自己宽仁之君的形象，如果连陈萍萍这种死忠的黑狗都容不下去，他拿什么来说服后世？

陈萍萍问题在于，不论怎样的情份总是会渐渐淡的

范闲陛下对你，比一般臣子不同

陈萍萍确实不同，在这点上我绝对感念陛下之恩，但我也与一般的臣子不同，两年前的事情，你有过猜忌，我也听了你的意见，不再继续，但是……陛下对两年前的事情也有所猜忌，心里总会不舒服的。

陈萍萍大东山一事中，我曾经生出些许期望，动过一些心思，这些心思虽然被我藏的极好，隐的极深，但长公主隐约看出来了，所以整个京都谋叛事中，她从来没有理会过我，因为她知道，我们当时的大目标是很接近的。事后苦荷也看出来了少许，所以他临终前，才会让木蓬来保我性命，只不过他不知道我活的好着呢

陈萍萍我没有想到陛下能够活着从大东山上走下来。当日在渭州收到陛下的传书，我便有些感叹，要一个人死，怎么就这么难呢？陛下谋划的东山之局，终究也只露了半张侧脸给我看，不止将几位大宗师算入局中，甚至也险些让我也落入局中。

陈萍萍当然，我没有像长公主一样急匆匆地跳下去，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没有认为陛下会如此轻易地死去。

范闲既然没跳，也没有任何证据，陛下当然不会疑你

陈萍萍陛下是何许人也？他不曾查我，不代表未曾疑我。只是因为他相信我们的君臣情份，而且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我为什么要动那些心思。但最关键的是，他以为我没有几年好活了，为了周全我与他之间的君臣情份，为了还我当年拼死救他性命的恩义，他给我一个自然死去的机会。

陈萍萍如果我老死了，病死了，不论他疑我还是我疑他，都会成为黄土下的旧事。我死后备享尊荣，陛下悲哀数日，放下心来，一切随风而去，岂不是最好的结局？

陈萍萍必须承认，这是陛下对我的恩情，这是他为我挑选的最好归宿。所以两年前你让我放手，我便放手，等着自己老死的那一天。

陈萍萍可眼下的问题是……出乎我和陛下的意料，我这破烂身子骨，竟然一直活到了今天，而且如果不出意外，似乎还能再活好几年……我活的越久，陛下的心里便会越不舒服，总有一天，会当面来问我一些故事，而苦荷临终前，不就等着这件事情的发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