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看望

储秀宫原本是圣祖康熙之平妃所局，她出身于满洲正黄旗赫舍里氏，是康熙帝发妻孝诚仁皇后之妹，四大辅政大臣索尼之孙，领侍卫内大臣承恩公噶布喇庶女，出身高贵，一入宫便地位尊崇。故此储秀宫也是富丽堂皇，别有一番景致。

只是如今玫贵人独居于此，便显得这座宫殿格外荒凉。

储秀宫里头设了个小佛堂，是皇后设来特意让玫贵人沐浴佛祖光辉的。婉瑗到时，玫贵人正伏倒在佛像前，伴着窗外风声呜咽哭着。

婉瑗进来之时她尚浑然不觉，还是顺心先唤了她一声：“玫贵人，贵妃娘娘来瞧您了。”

因为俱传玫贵人乃是不祥之人，储秀宫如今已是人人绕道而行的宫中禁地，婉瑗身边也只带了顺心，念及玫贵人如今处境凄凉，她也不曾盛装打扮，只穿了一身简素而不失清贵的宝蓝宫装，愈发显得温润如玉。

玫贵人一时未反应过来，见婉瑗对她微微一笑，忙起身拜见，屏退了众人方行礼道：“嫔妾见罪于皇上，岂料贵妃娘娘今日仍贵足临贱地，未能远迎，实在是失礼了。”

婉瑗腰间悬挂了一枚玉佩，那一汪绿色水莹莹的，就如同一湖澄净凝翠的碧波。她弯腰将玫贵人扶了起来：“瞧这可怜见儿的，怎么清瘦了这么多。上次来瞧你的时候，皇上皇后都在，本宫也不方便与你多说几句话，今日得空，便来看看你。身子可还好？”

玫贵人闻言，不觉清泪滂然，如止不住的寒雨凄切：“嫔妾这卑贱之躯，再怎么休养，也不过就是这样了。也就是娘娘心善，如今还肯来看嫔妾。嫔妾真后悔，若是当日不曾听皇后身边的素练挑拨，伤了娘娘的心，如今也不会落到如今地步。”她也是自作自受，以为怀了孩子住在长春宫里，皇后就能护她母子周全，却不知晓，在这宫里，能依靠的人唯有自己。

婉瑗温声安慰道：“事到如今，再说这样的话还有什么用？你总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见婉瑗神色温和，并不因从前的事情记恨她，玫贵人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哭道：“娘娘，宫中所有人都在传、传嫔妾所生的不是死胎，而是个孽障妖胎。嫔妾……嫔妾怎么会生出那样的孩子？”

婉瑗长叹一声：“玫贵人，那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封进棺椁焚化了，是死胎也好孽障也罢，都无人再追究了。孩子没了已成定局，你若再多想多思，便是为难自己了。”

玫贵人不甘地泣道：“可是，那是嫔妾的孩子啊！是嫔妾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生下的孩子，怎么会是孽障呢？”

婉瑗注视着她，双目沉静如能照透人心：“玫贵人，是不是孽障很要紧吗？连皇上都不愿再提起的孩子，哪怕你心心念念着，又能如何？毕竟，那已经是死了的孩子了。而你，若再执意如此，虽还活着，却也离死不远了。”

玫贵人浑身剧烈一震，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瘫软在地：“贵妃……贵妃此言何意？”

婉瑗道：“你可知道，慧妃向皇上进言，要你自缢而去，与你那可怜的孩子作伴，以免你折损了宫中的福气。”

玫贵人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摇头，膝行至婉瑗跟前，匍匐着道：“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嫔妾不是存心要寻死的，只是嫔妾生产之后皇上一直不来看嫔妾，嫔妾才只好出此下策，引皇上过来。连那些宫女都是嫔妾安排好的，嫔妾不想死，嫔妾不想死啊！”她求道，“求您救救嫔妾！”

婉瑗给了顺心一个眼色，顺心会意，道：“玫贵人这话说的，您如今还能好好地在这儿念佛，可不就是因为贵妃娘娘心善，替您向皇上求情，才救了您的性命？”

玫贵人一愣：“是、是娘娘救了嫔妾？”

婉瑗幽然叹息道，“慧妃进言，皇上本有所意动，是本宫为你向皇上求情，才叫皇上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婉瑗施恩，玫贵人果然感激涕零：“贵妃娘娘心善，肯施以援手救嫔妾性命，嫔妾万死不足以报之。嫔妾如今算是明白了，从前那些姐妹情谊全都是假的，唯有娘娘才是真心待我。”

“本宫与你从前虽有不睦，但终究心疼你，又怎么舍得叫你去死？”婉瑗一脸怜惜地将玫贵人扶起来，“只是玫贵人，本宫虽能救你一次，却也不能处处护着你，若是再有人向皇上提及此事，你又该如何呢？”

玫贵人道：“嫔妾自一入后宫，慧妃便极力排挤嫔妾，因嫔妾从前入南府是乌拉那拉氏举荐，便视嫔妾为娴妃一党，如今还要殉了嫔妾。嫔妾愚钝，还请贵妃娘娘救嫔妾一救，若能渡过此劫难，嫔妾定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你这傻姑娘，本宫能要你效劳什么？不过是希望你能自己想清楚，孩子虽死，但只要你活着，总还有机会。”婉瑗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玫贵人，旁人要你死，你便更应该活，好好活着，叫那些人再也不敢轻易决定了你的生死去。”

见玫贵人若有所思，婉瑗扶过顺心的手，漫步踱出，语气缓而沉：“不过便如你所说，本宫也觉得奇怪，太医一直说你的胎安稳，怎么生出来的会是那个样子，真是可怜了。”

玫贵人伏倒在地，平滑如镜的澄砖地冷而硬地硌在额上，那股冷意直逼进脑仁里去。她抬起头，殿中只余下翊贵妃所携的沉水香气，气息幽沉，弥漫一室。